閩王坐在忘憂閣的正廳,端着琺琅彩福祿壽喜茶盞卻無心吃茶,抿着脣,剛毅的下巴緊繃着,虎目盯着菱花格子門的方向,因期待見她而緊張的心都亂了。
這樣不好,征戰沙場,什麼樣的大場面沒見過?兩軍對壘他尚且談笑自如,今兒卻被個小女子攪合的心亂如麻,這幾日他強忍着沒來,就怕來了取走降天鐗,往後就更沒理由登門了。再者說,他也不好與沈家過於親密,叫皇兄知道了,仔細他離京后皇兄背後收拾瀋奕昀,到時候遭殃的不還是雲想容麼。
也不知是茶熱薰得還是他自己很熱,手心裡很快就出了汗,閩王有些煩躁自己這副沒出息的模樣“篤”的將茶碗放在紫檀木雕花方几上。
一旁伺候茶水的小丫頭見健碩男子眉頭緊鎖,虎目冒着寒光,嚇得腿肚子抽筋,險些當場跪了。
正當此時,外頭傳來女子嬌柔的聲音:“是誰惹了義兄不快?說出來給妹妹聽聽,也好給你開解開解。”
話音方落,雲想容與沈奕昀已一前一後進了門。
二人背光而來,一人着蜜合色,一人穿淡青色,皆是高挑昳麗容貌,登對的就像是金童慾女下凡。又見雲想容臉上的笑容發自內心,好似幾日不見,她又豐腴了一些似的,必然是日子過的順心。閩王果斷的垂眸,再擡眸時眼中所有依戀喜愛都悉數隱藏心底。
只要她過的好就罷了,他做什麼攪合她的日子?他只能讓她過的更好,沒道理讓她煩難。
“哈哈,還不是你們這兩個,讓我等了這許久,再不來我可要直接進內宅找你們去。”閩王起身衝着沈奕昀拱手。
沈奕昀忙還禮,叫了聲:“義兄。”
雲想容也行禮。隨即吩咐丫鬟重新上茶來。
三人落座,雲想容開門見山道:“義兄幾時啓程?”
“明日巳正。”
雲想容驚訝的道:“這樣急?三萬兵馬整頓還需時間呢,義兄何不多留幾日?”
見她柳眉微蹙,滿目擔憂,閩王竟覺得爲她赴湯蹈火都值得了,生出滿腔豪情來,朗盛笑道:“哪裡需要什麼整頓?我的兵馬時時刻刻都在備戰狀態,隨時開拔也就是了。再者說皇兄聖旨已下,我哪裡好拖延?”
正因爲是皇上下旨,讓他走的這樣急,三萬兵馬開拔,他竟不多給一些時間預備才讓她覺得反常。倭寇橫行燒殺搶掠,百姓的確遭殃,可京都距離福建尚遠,百姓再等不及,也不差這一日兩日的,倒叫她覺得其中有蹊蹺。
或許是她想的太多了。
雲想容心裡又開始覺得涼颼颼的。
擡眸望着閩王棱角分明的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想着他自婚禮上認了她做義妹之後對她的種種,當下不再猶豫,叫了玉簪來,低聲在她耳邊囑咐了幾句。隨即揮退了下人,待屋裡只剩下他們三人時候,低聲道:“義兄此去千萬留神。事出異常必有妖,我擔心皇帝會藉機對你不利。”
閩王眉峰一挑,想不到雲想容會當着他和沈奕昀的面將這種話說出口,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
他卻未開口反駁。
雲想容道:“皇帝此人縝密多疑,又果敢狠辣,否則他也不可能越過前太子榮登大寶。義兄當年與前太子是呼聲最高的二位皇子,即便義兄後來不與皇帝爭,還去了封地守邊疆,但你在民間呼聲近幾年頗高,加之這一次平寇又造聲勢,皇帝不可能不忌憚。”
見閩王並未動怒,雲想容的話更加中肯:“他與你雖是一母同胞的手足,但你不得不防。前些日子御書房裡你以降天鐗將椅子都給劈了,還幫襯着我欺負恬王,皇上不但不說句公道話,反還向着你,義兄,再親密的兄弟,皇上對你的維護也過分了,我總覺得他是在安撫你的情緒,就如同縱容馬家那般,讓你毫無戒備的掉進他的陷阱裡。”
閩王濃眉緊皺的望着雲想容,半晌道:“你這丫頭膽子不小,當着我的面兒就敢說皇兄的不是。看我拿了你去見皇兄!”
雲想容莞爾“你根本就是贊同我的分析,否則說話時你就會阻止了,何至於等到現在妝模作樣?”收了玩笑神色,認真的道:“我說的是事實,義兄千萬要聽。”
她眉頭比他皺的還緊,就好似他不聽她會立馬哭給他看。
雖然這些話,早在雲想容回雲府去住對月之前沈四已與他分析過,雲想容再提不過是老生常談,但二人的動機不同,沈奕昀爲的是多個盟友互利互惠,雲想容卻是因爲擔心他的安危多一些。
閩王心早就快軟化成一灘水了,卻繃着臉不表現出來,似不耐煩她的嘮叨,擺擺手道:“知道了知道了。”
不多時玉簪回來了。雙手捧着以紅色絨布包裹的降天鐗,後頭還跟着玉壺,捧着意見摺疊整齊的墨綠色錦緞襖子。
沈奕昀見玉壺手中的襖子,疑惑的挑眉。
閩王則是敏銳的捕捉到沈奕昀的表情變化。
雲想容起身,接過降天鐗雙手遞還。閩王掀開絨布看了看,隨意放在手邊的案几上。
雲想容又接過那件簇新的墨綠色寬大襖子抖開來,看了看閩王挺拔的身材,又看了看襖子,似確定大小他能穿,便將襖子塞給他,道:“這件襖或許不和你穿,但你千萬,務必,一定要貼身穿着,一定!”
她神色鄭重,讓閩王對件襖子引起了強烈的好奇心。
摸了摸料子,像是尋常的絲綢裡頭摻了絲線,涼涼滑滑的,做工也精細的很。
心裡暖暖的,對雲想容做法卻也不太贊同。
哪裡有女子當着夫婿的面兒送其他男子衣裳的?好歹也要揹着點人。
不過就算人後送也不對啊。叫人知道了後果更嚴重,還不如當面送,顯得坦蕩。
仔細想來,她就不該送!
但她的一番心意,他卻不忍心拒絕。看了看沈奕昀,見他已如往常那般神色,似並不往心裡去,還是十分擔憂雲想容的,他告辭後,沈奕昀應當不會對雲想容發無名火吧?
將襖子折了折塞進懷裡,閩王道了句“多謝。”拿起降天鐗,衝着沈奕昀拱手:“默存,我走了。”
“義兄,我送你。”沈奕昀快不跟上。雲想容也緊隨其後。與沈奕昀一同將閩王送到了大門前。
親兵牽來閩王坐騎,他拍了拍馬頭,翻身上馬之際,忍不住回頭看她。
她就站在沈奕昀身畔,雲髻鬆挽,紅瑪瑙石榴步搖在腦後微微搖晃,襯得嬌顏雪白,眉目如畫。
這一別,說不得三年五載見不到一面。
雲想容見他看着自己,忙上前又囑咐:“義兄,那衣裳你千萬穿着……”猶豫一下又道:“我雖不知是怎麼回事,但總有不好的預感,好似給了你這件衣裳就心安一些,你千萬貼身穿好。”
閩王翻身上馬,笑道:“你們女人家就是婆婆媽媽,罷了,我答應你一定穿着就是。”矯健的躍上馬背。對着沈奕昀一擺手。帶着隨行的一百騎兵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看着一衆人的身影漸漸拐出探花衚衕,雲想容才收回目光,握住了沈奕昀的手,將發涼的之間塞進他溫暖的手掌中取暖。
沈奕昀猶豫着,仍舊是沒問那件衣裳。做妹妹的送義兄件衣裳,也沒什麼的,他從不懷疑雲想容對他的忠貞。
是以他丟開此事,握着她柔若無骨的小手邁上臺階,緩緩往府裡走。
“總覺着心底裡發寒,義兄此去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你別看義兄的大大咧咧的樣子,實則他凡事心裡都有數。再加上他身邊親兵頗多,又對他忠心耿耿,皇帝即便想要動手殺他,也要費一番功夫。而且以我對皇帝的瞭解,若不能一擊致命,他是不會輕易動手的。”
雲想容點了點頭,心安不少。
沈奕昀見她愁眉不展,笑道:“要不要去我書房,咱們殺兩盤?”
雲想容哪裡會那麼不懂事,明知道他事務繁忙,自然不會分他的心,只推着他道:“你快去做正經事,上午也不必急着來陪我用飯,我待會兒去預備你愛吃的送去,只別忙的餓着自己就是對我的好了。”
“不必,讓廚下婆子預備飯菜就是,那地兒腌臢,你金玉一樣的人做什麼去煙熏火燎的。”
“說的什麼話,這是我的本分,否則我豈不是要閒的發黴長出個菌菇來?”
沈奕昀聽她有趣的話噗嗤笑了,被一件襖子攪合的心情也恢復如常,畢竟她朝夕陪伴着的人是他,不是閩王,這就足夠了。
沈奕昀去外院書房的功夫,雲想容去了廚房,本想親自下廚,卻因聞着油煙味噁心的慌,只得叫了廚娘來吩咐中午的菜色。
二人話剛說一半,雲想容就見外頭有個不常見的小丫頭探頭探腦的。她記憶力極佳,隱約想起這丫頭是客院王氏屋裡的小丫鬟。便將眼神挪開,裝作沒瞧見她。
那小丫頭又看了一會纔去了。雲想容立即叫了玉簪,在她耳邊低聲吩咐:“你悄悄地去,聽一聽那丫頭怎麼回王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