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黑雲壓城,似立即就有一場大雨。濟安侯府門前的東聚賢大街青石磚鋪就整齊,雨水連綿了半個月,地面上處處水窪,路旁的水溝中幾流成小溪,聽去水聲潺潺,加之溼冷空氣撲面,臉頰似都冰涼凝霜,讓人從心底裡覺得寒冷,好端端的夏季,倒像是變成秋天。
華麗寬敞的翠幄馬車正對着濟安侯府大門停下。五十名侍衛呈半包圍狀,在門前圍成一個圈。劉清宇時常撩起車簾觀望,恬王則身着醬紫色蟒袍,端坐其中背脊挺直,不緊不慢的訓斥兒子:
“你急什麼?待會兒有你給你妹子出頭的機會,遇事要沉穩些。”
劉清宇含含混混應了一聲,心卻如同長草了一般。
待會就能見到雲想容了,多日不見,他想念她。他傷愈之後的每一個漆黑夜晚,都是幻想着與她歡|好才能徹底釋放自己。一想到她那時或許正在另外一個男子身下屈意承歡嬌聲吟|哦,他就覺得恨,更覺得慾火洶涌。
彷彿只有幻想與她在一處,他才能徹底的紓解,再也找不回從前的肆意舒坦。這是她給他下的咒!
當初父王退親,王府又沒做錯,雲想容憑什麼恨他?或許他去牢房與之歡|好是有些趁人之危,可那時雲家都倒了,他不也是爲了救她麼?難道充當軍ji,就比做他的妾幸福了?
後來,她每做一樣事都是那樣出格,以至於她出閣都那樣轟轟烈烈,認義兄認的那般驚天動地,如今竟然欺負到他妹妹的頭上。
雲想容!這個妖精!不但在他脖子上留了疤,在他心裡也留了疤,讓他又愛又恨,恨不能將她以鐵鏈拴住,關在他的房裡永遠不允她見人,只有肆意蹂躪,讓她雪白肌膚沾滿鮮血和青紫淤痕,才能消除他心頭之恨。
這樣想着,劉清宇心中暗爽的同時又覺得一股子熱火衝上了下腹,因與父王同乘,劉清宇夾緊了腿向前半彎腰,遮擋住自己的醜態。
吱嘎一聲,雲府大門被推開。
劉清宇剛要撩起車簾尋找雲想容的身影,恬王就咳嗽了一聲,低聲訓斥:
“急什麼?等他們跪好了咱們在下車。”
“是,父王。”劉清宇被訓斥的縮着脖子,心急如焚故作鎮定。
下人在地上積水的地面鋪了蒲團,雲賢、雲海、雲恆、雲敖、雲佳宜等逢休沐在府中的男丁跪在前頭,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孟氏、雲明珠、雲博宜、董若瑩等都跪在後頭,雲家的下人則跪在最後。
老夫人陰沉着臉,低聲吩咐大夫人:“老大媳婦,回頭去請個道士來家中做法驅驅邪,咱們家是犯了太歲了!”
如此指桑罵槐,誰能不懂?
孟氏破天荒的氣定神閒的道:“我看母親說的不是太歲,是卿卿吧?孩子回門才住七日,母親就容不下?”
“你這是什麼教養?我與你大嫂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嗎!”
“母親就是看不慣卿卿,明眼人都知道,何苦還要這裡裝模作樣指桑罵槐。”
“放肆!”老夫人氣的發抖,頭一次知道孟氏也有這樣伶俐的嘴皮子。
婆媳二人爭執之時,周圍安靜着,雲賢覺得面上無光,低聲訓斥了一句:“夠了!都少說幾句!”隨後轉回身訓斥老夫人:“你就不能少挑事兒!?”
老夫人被訓斥的臉色煞白。剛要反駁,雲賢那邊已朗聲道:“雲大同帶領雲氏子孫,恭迎恬王千歲!”
衆人忙叩頭:“恭迎恬王!”
馬車中的恬王聽着齊刷刷的問候聲,就覺得心裡熨帖了不少,低聲囑咐劉清宇:“既然雲家人如此識相,今日咱們也就只拿雲想容做法便是,給雲大同和雲咸寧他們且留些臉面,將來在朝廷中也好辦事。”
“是,兒子知道。”
劉清宇先行撩車簾下了馬車,回身扶着恬王。
恬王卻揮開了兒子的手,自行下車,整理衣袍,父子二人面帶得色的挺直背脊,誰知才邁了一步,就發現場面有些不對。
跪了一地的人當中,有一個鶴立雞羣俏然而立的少女,卻是雲想容!
她今日身着大紅撒花蜀錦收腰交領褙子,下着千層紗石榴長裙,腰身楚楚,身段曼妙,白玉面龐在大紅妝點之下如匠人精心雕琢,膚白賽雪,五官柔媚,神色端凝,飛揚入鬢的柳葉長眉眉心若蹙,桃花眼似笑非笑,眸光淬冰霜寒雪,脣畔挑狡黠輕笑。微風吹拂,撩撥她鬢角碎髮,裙襬衣袂翩翩,她抄手抱着個用紅色絨布包裹的“棍子”俏生生站在那裡,就如同水墨畫中走出的仙子,美的超凡脫俗,彷彿多看一眼都是褻瀆了她。
恬王看的眼睛發直,一時忘了今夕何夕,纔剛的氣焰頓時消減。
劉清宇更是呆愣住了,從未想過再見時她容貌更盛,彷彿從骨子裡散出嫵媚來,沒有嚐到她的滋味,他哪能甘心?
雲想容見二人望着自己,屈膝行禮,頷首致意,卻是不跪。
恬王回過神來,已到他這個年歲,且又是長輩,竟然會看着美人失神?傳出去像什麼話,再見雲想容如畫面容上似嘲弄的表情,恬王羞惱的眉頭緊鎖。
“本王到訪,你還不下跪?!”
一句話提醒了雲家衆人,他們這才發現雲想容一直站在最後,竟然藐視恬王至此。
雲敖也呵斥:“孽障,還不給恬王行禮!”難道還嫌如今事不夠亂?
雲想容無視雲敖與老夫人等人的怒氣,抄手抱着降天鐗緩步向前,英姿緊隨其後,她套在雙樑繡花鞋外頭的木屐與積水的青石磚地面碰出“噠噠”的輕響,窈窕身姿彷彿自花叢中搖曳而來,步步生蓮。待走出人羣,到了跪地的雲家人最前端,雲想容才微屈膝,道:
“恬王千歲萬安,我身上有重要物件,請恕我不能給王爺下跪行禮之罪。”
她嬌聲輕柔,卻說出如此狂妄的話來,雲家人皺眉,恬王冷笑:
“重要物件?不知你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夫人身上能有什麼重要物件,難不成還是尚方寶劍?本王看雲家教出的女兒也不過如此,幸而你與本王世子無緣,否則當真是我恬王府的災難!”
恬王不僅罵了雲想容,更連雲家人都捎帶了。滿府人心中憤然,老夫人等人均將忿恨的眼神瞪向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雲想容,他們會被帶累?
雲想容何等聰明,哪裡不識恬王的離間計?笑意依舊,道:“王爺說的是,幸而王爺英明,關鍵時刻與我家劃清界限,也讓我與世子爺無緣,否則還真是災難。”
一句話就將雲家女眷在大牢中不堪回首的記憶撩起,當日劉清宇是如何去牢中作威作福,如何被雲想容刺傷脖頸,雲家落難恬王府如何落井下石,雲家平反後恬王又如何出爾反爾。仔細想來,錯的不是雲想容,而是不知廉恥的恬王!
他竟然還好意思大張旗鼓來雲家興師問罪?
衆人對雲想容的埋怨,立即變作對恬王父子的不屑。雖未曾直接辱罵,但每個人眼神中都有不屑。
恬王越發窘迫羞惱,咳嗽了一聲,朗聲訓斥道:“本王與你說的是你的禮數,見了本王不下跪,你倒是有了道理,果然是巧舌如簧!”
“難道王爺是來與小女子拌嘴的?”雲想容莞爾道:“王爺也莫要動怒,今日王爺大駕光臨雲府,何不進屋裡來吃鍾茶,且聽我慢慢解釋?”
“呸!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與本王解釋!”恬王氣的漲紅了臉,“本王讓你跪是給你臉,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個毒辣的浪娼|婦,平日賢婿那處獨房專寵,欺負霜琴郡主也就罷了,今日還欺負到本王的頭上來,本王看你是作死!”
如此惡毒言語,雲家人驚愕的有之,憤怒的有之,若不是有英姿眼疾手快的攔着,雲傳宜早已經衝了出來。
雲想容卻是恍然大悟的模樣,搖搖頭道:“原來是霜琴郡主與儀賓相處的不如意,王爺心疼女兒,纔到這裡來與我說理的。”隨即嘆息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能否得夫君寵愛靠的是自身本事。若今日我失了寵,我定會關門自省,回想我是否有服侍不周之處,斷然不會讓我父親,祖父跑去王府鬧,那豈不是讓我失寵之事人盡皆知了?王爺位高權重,又是一家之主,哪裡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再說皇上既然已經賜婚,我與霜琴郡主是不分大小,就談不上誰欺負誰,儀賓與霜琴郡主伉儷情深也好,形同陌路也罷,都與我無關,王爺在我孃家門前鬧這麼一出,難不成還不滿皇上的賜婚不成?”
“你!”
一頂“不滿皇上賜婚”的大帽子扣下來,恬王雙脣翕動,竟然找不出言語辯駁!
依舊跪在蒲團上的雲家人心中同時道了聲好。
關起門來,他們或許埋怨雲想容惹了麻煩,可在外人面前,他們卻是一家人。
恬王氣的眼珠子發紅,本是來找雲家晦氣的,卻讓這個沒有禮教的丫頭反過來訓斥,且劉嗪不得寵的事還鬧了出來,他的臉往哪擱?
憤怒之中,恬王“鏘”的一聲抽出身旁侍衛的佩刀,朝着雲想容就大步走了過去。
“賤|人,本王砍了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