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昀聞言並沒有怪小猴逾矩,許是因爲近日開心,也願意與人說自己的心事,便道:“我總要尊重她的意思,她若是不喜歡,即便我將天下寵愛都堆在她腳下,她也不會開心。”
小猴不懂,皺眉策馬跟上沈奕昀,疑惑道:“娶妻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娶進了門好生養着,錦衣玉食供着,能夠相敬如賓更好,難道她還有不開心的?”
“那是別人。她不同。”沈奕昀道:“她若是希望只做我的朋友,那我便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友。若她願意跟我,我會盡我所能給她幸福,順着她的心意纔是對她真正的好。那些所謂對她好,卻罔顧她心願的做法,只會將她推開而已。”
小猴眨巴着眼睛,半晌搖搖頭道:“真是越來越深奧了。”
“並不深奧。”沈奕昀看向小猴笑道:“對你而言,你只需將她當成我即可。”
小猴聞言肅然,重重的點頭道:“我明白,今後定會將六小姐當做伯爺一般尊重服侍。”
“那就好。”
沈奕昀和小猴是尾隨着雲想容的馬車,眼看着她回了侯府才放心回去的。
他們滿身淋溼的回去,自然要遭衛崑崙的詢問,他將今日之事與之說明,還感慨了一番,這話就傳到了楮天青的耳朵裡。
楮天青便知道如今沈奕昀已經認定了雲想容,任何人想要阻攔,怕也不容易了。他們若再有任何作爲,傷害的是四少爺。
自此之後,沈奕昀果然如他所說那般閉門苦讀,雲想容也不打擾,照常學習練字,到大雪紛飛年關將至之時,興易縣來了信,說是楚晏去了吐蕃,孟家的賬簿暫且都交由孟方打理,讓雲想容將近期看過的賬冊交由東方掌櫃整理送回。雲想容便日日去鋪子裡,與東方掌櫃研究了許多日,直到賬冊快馬加鞭送還給孟家老宅。
期間,雲家卻處在一片緊張氣氛之中,老夫人等內宅婦人們不知發生何事,男人們卻是整日書房裡議事,讓女人們也莫名覺得緊張。
雲想容便知道一切皆因閩王班軍回朝之事,她雖處在閨中,卻也極爲關心雲家對此事的看法,奈何她不可能去問得情況,即便問了,此等機密之事雲敖也不可能告知。雲想容無法,只能命玉簪、玉墜等人暗地裡注意觀察前頭的情況。
“小姐,九爺來了。”柳月剛撩起門簾,就見披着件大紅鑲白兔風毛大氅,頭戴雙龍戲珠勒子,顯得美豔如畫年畫娃娃似的雲傳宜快步走了進來。
“姐姐!”
“寶兒。”雲想容笑着拉過雲傳宜的手,見他小手微冷,便將自己手中的手爐遞給他抱着,拉他坐在身邊,吩咐柳月:“上熱茶來,”又笑着問雲傳宜:“怎麼這個時候來?父親不是說要帶你練習劍術?”
雲傳宜撅着嘴道:“還說呢,我才從父親那裡來,原本說的好好的,誰知道先後來了五位什麼大人,這會子祖父、大伯父和二伯父都到父親書房去了,我就被攆出來了。”
雲想容心裡一緊,好奇的問:“你可聽見五位大人姓什麼了,是做什麼大官的?”
雲傳宜見雲想容好奇,笑嘻嘻的吊她胃口:“我聽見了,不過我告訴了姐姐,姐姐拿什麼謝我?”
雲想容聞言失笑,“你這小機靈鬼,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姐姐什麼都答應你如何?”
“真的?”雲傳宜拉着雲想容的手道:“姐姐你可要說話算話。”隨後附耳道:“我聽到有什麼大理寺吳大人,什麼於都督,鄭大人,張大人,還有一位大人姓‘狗’,你說奇怪不奇怪?”
雲想容雖不瞭解朝堂中事太多,但憑藉前世記憶以及今生特意關注,自然知道雲傳宜說的是大理寺卿吳天慧,中軍左都督僉事于思明,這位姓“狗”的大人更好辨認,是兵部侍郎苟中兆,至於鄭大人和張大人,雲想容分辨不出是何人。
然只已知的這些,也足夠雲想容嚇出一身的冷汗。五軍都督府有統兵權而無調兵權,兵部擁有調兵權而無統兵權,五軍營中軍左都督和兵部侍郎遇到一起,會發生何事?況且,大理寺是卿掌管大周天下刑獄的最高權威……
雲想容覺得背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若無皇帝授意,這三個人怎麼肯出現在雲家?雲家人又哪裡敢與這三人私自與家中相見?
後日是小年,明日是年前最後一次大朝會,皇帝要做什麼!換句話說,皇上想讓雲家做什麼?!
她敢肯定,這三人來的應當極爲秘密,是雲傳宜無意中撞見聽到了她纔會知道。玉簪等人稍後應當會來傳信,卻也定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雲想容心裡焦慮不已,生怕雲家稍有不慎就被捲了進去,奈何她一深閨女子,沒說什麼也是沒有用處的,又不想嚇到了雲傳宜,笑着道:“姓狗,可很好玩兒。寶兒,你說你想要姐姐怎麼謝你?”
雲傳宜笑嘻嘻道:“姐姐,我想看看匡大儒這些年與你寫來的信件,我知道那是姐姐的寶貝,你只借給我看看就好。我也想寫一手好字,就像你這樣。”雲傳宜明亮的鳳眼中有着期待的光。
匡和玉這些年與雲想容往來信件之事並非秘密,有多少愛好書法之人欣羨不已,匡和玉的字很少贈與他人,所以雲想容這麼多年來與之的信件可以算得上是千金難求的寶物。
雲想容摸了摸雲傳宜的頭,道:“好,待會兒我讓人送你房裡去。不過寶兒也要答應姐姐一件事。”
見雲想容答應了,雲傳宜早已經喜不自勝,摟着雲想容的腰仰頭看着她:“姐姐請講,只要姐姐應了我這一件,你就是要我答應一百件事我也應。”
雲想容笑道:“很簡單,就是剛纔你在父親那裡看到了什麼人,再有任何人問,都不許告訴,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
“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姐姐說的我懂,定然不會亂講出去的,今兒也就是姐姐問我,若換了旁人問,我也不肯說的。”
雲想容摸了摸雲傳宜的頭,笑道:“真乖,待會我就讓人將書信給你擡過去。有什麼不明白了,你隨時來找我,我們一同研究。”
“姐姐你真好!”雲傳宜臉頰在雲想容胳膊上蹭,像一隻撒嬌的小貓,引得雲想容禁不住笑。
然而,正因爲有如此重要的人需要保護,雲想容才越發擔憂。
今生髮生的事與前世之事相比較早已經偏離了軌道,前世的這個時候雖然她沒有聽說沈奕昀開始活動,但也沒有閩王班軍回朝操練的事,也就是說,皇帝對馬家若真有什麼作爲,最起碼提前了十年,至少前世她二十五歲亡故之前從未察覺到皇帝要對付馬家的任何風聲。
雲想容心裡不平靜,這種事又非可與外人道,想與沈奕昀商議,一來怕耽擱了她用功,而來又怕不留神泄露了不該泄露的事,畢竟茲事體大。整整煎熬了一天,當真寢食難安。玉簪等人來回話,居然沒有發現有客人來,雲想容便知道事情比她想的還要嚴重。
傍晚時分,雲敖與雲賢奉召入宮。
雲想容實在坐在不住了,去見孟氏,說鋪子裡來信兒有急事找她。
孟氏只當是生意上的事,到底擔心女兒要跟着一起去。
雲想容笑道:“我車馬從簡,宵禁之前就回來,母親何必跟着去?東方掌櫃那裡說不定是有要緊事呢,女兒就不耽擱時間了。”
孟氏也知自己去了起不了作用,還要費時間預備出去的一應事宜,雲想容身邊又有人貼身保護,這才點了頭,道:“那你早去早回。”
“知道了。”
雲想容穿戴整齊,只帶了英姿和玉簪出去,並未乘坐她那輛華貴的馬車,而是乘了一輛青幄小馬車,一路飛奔着離開了東聚賢大街,往城東南方向的承平伯府而去。
車窗外飄起了大雪,出門時候走的急,手中蘋果大小的精緻黃銅手爐也快冷了,雲想容卻沒多在意,只是略撩起暖簾望着外頭漆黑的街道發愣。
馬車緩緩停在承平伯府門前,兩寫了“沈”字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晃,望着那扇緊閉的大門,雲想容有片刻恍惚。
她不知自己爲何回來,她甚至不知見了沈奕昀能說什麼。雲家發生的事是不能泄露的,說了出去有可能會引起大禍,可她這會子就是想見見他,與他說說話也好。
現在她纔想起,沈奕昀有可能不在府中,也有可能正在忙着,再或者正會重要的朋友。
雲想容緩緩放下暖簾,手指已冷的通紅。
英姿卻不等雲想容的吩咐,就跳下了馬車,飛快到了門前扣着門環:“開門開門。”
吱嘎一聲,門子開了門,見來人是英姿忙陪着笑臉:“英姿姑娘來啦,快請進來。”
“去回你們爺,有貴客求見。”
門子伸長脖子往外看,只見夜色雪光之下一輛尋常的馬車停靠在大街對面。
門子不敢怠慢,忙往裡頭奔去,不多時就見楮天青迎了出來,吩咐敞開了大門,雲想容的馬車徑直駛進了宅子中。楮天青跟在雲想容的馬車旁邊客套的引路,馬車一路進了儀門,到前廳所在的院落門前緩緩停下。
英姿撩起車簾,玉簪擺放腳凳。雲想容扶着二人的手探出身來,見了楮天青微笑頷首:“褚先生,有勞了。”
楮天青拱手還禮:“不敢,六小姐請進。”
雲想容身上披着淡綠嵌白狐毛領子的大氅,半張臉埋在領口中,垂首仔細上了臺階,套在繡鞋外的木屐子與打掃乾淨的地磚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待買上最後一級臺階時,小猴正從裡屋打起棉簾,因着冷熱交替,門口有大片的白霧。
小猴見了雲想容笑眯眯的行了禮:“六小姐,爺在裡頭等您呢。”
雲想容微笑頷首:“有勞。”
“小姐太客氣了,您請進。”
邁進門檻,屋內溫暖的空氣撲在臉上,感覺溼溼冷冷,睫毛上都有了霧氣。英姿要爲雲想容脫掉大氅,雲想容擺手制止,繞過大理石的插屏到了前廳,卻見屋中並非只有沈奕昀自己,卻有另外一眉清目秀的青年。
那青年二十三四歲的模樣,穿着件尋常淺灰色細布棉襖,面容生的十分出色,仔細看來,眉眼之間與沈奕昀卻又幾分相似。沈奕昀劍眉修長入鬢,鳳眼明亮含波,神采奕奕,此人的眉淡了些,眼卻更狹長,神態像是一隻慵懶的貓。
見雲想容緩緩走來,淡綠大氅在身後展開一個優雅的弧,露出了水粉色的長裙,那人緩緩擡頭,在看到她容貌時驚豔的眨眼。
沈奕昀已站起身迎雲想容坐在她身邊的位置,見她手指冷的通紅,毫不見外的去摸她手中的手爐。隨即不悅的道:“跟你的人怎麼做事的,手爐怎麼是冷的?”
英姿聞言忙趕來,見手爐果然冷了,道饒道:“伯爺恕罪,小姐今日出門急了些,奴婢沒顧得上,馬上就去換新的炭火來。”行禮隨着小猴出去了。
沈奕昀這纔對雲想容道:“這位是我的結拜大哥白莫離。”又對白莫離道:“這位是我的好友雲姑娘。”
雲想容起身行禮:“白公子。”
白莫離也站起身,雖身着布衣,在富麗堂皇的環境中卻絲毫沒有絲毫自慚形穢,從容不迫的還禮:“雲姑娘。”
雲想容便知這人絕非尋常人物,他眼神銳利鋒芒畢露,彷彿刀子一樣紮在她身上臉上,含着審視,也十分有威迫力,且他氣勢也一般人可有。
沈奕昀彷彿察覺白莫離的眼神不善,將雲想容擋在身後,商議道:“大哥,我與雲姑娘有事商議,你自便可好?”
白莫離不置可否的聳肩,彷彿又變成一隻慵懶的貓科動物,一步三晃的晃出了正廳。
雲想容看着他的背影,疑惑的眉頭緊鎖,最後總結道:“這位白公子,定然是個江湖俠士。”
沈奕昀聞言笑道:“怎麼這樣說?”
“因爲他的氣勢並非尋常人,又是灑脫不羈的性情。”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