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覺得呢?”雲想容問孟氏。
孟氏望着雲明珠,想到她方纔種種污言穢語,即便同情,這樣的一個孩子她也在疼惜不起來。況且雲想容這麼些年爲了她做的已經太多了。譬如老夫人那裡,若沒有云想容時時周全,她不會有了些體面,再比如陶氏和陳氏兩個姨娘,若沒有云想容暗地裡拿捏,怕還不知要怎麼鬧騰。現在小七的確是被養歪了,這麼多年她懶得理,全然交給老夫人。誰知老夫人和她一樣樂得丟開不理會,雲明珠生生變成了這樣,到最後還把麻煩落到了雲想容的身上。
孟氏仔細想想,自己除了養了雲想容出來,竟沒能給她更多。她不禁羞愧的緊,嚴肅起來冷聲道:“罷了,紙就不必吃了。可明珠今日口出污穢之言,亂沒有個體統,更合論辱罵長輩,依着雲家的家規,要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母親!”雲明珠驚愕的望着孟氏。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全天下最溫柔的女人口中竟然說得出這種話來!
二十板子,這不是要她的命嗎!這對母女是變着法的要她死!
雲明珠張口就想罵人。但有了方纔吃紙的經歷,罵多少就要吃多少,雲明珠哪裡還敢造次?
遲疑間,雲想容已道:“杖責是要的,我看,在回京都之前,明珠都不要出來了,在房裡將《孝經》和《女戒》、《女訓》各抄一百遍纔是。”
捱了板子還能抄《孝經》、《女戒》嗎?!雲明珠真的怕了。方預開口,雲想容卻道:“你也不必多言,是各抄一百遍,還是各吃一本,你自己看着辦。你若是願意吃,倒是我們的造化了。省了筆墨不說,你自個兒肚裡也能有點墨水。記的牢。”
“你……”
“你們往後也要好生學規矩。”孟氏這廂對向雲博宜和雲傳宜道,“明兒誰要是有樣學樣起來,母親一律照罰不誤!”
雲傳宜和雲博宜都恭敬的應是。
“來人,把七小姐帶到偏院子去。叫人預備起來。”
雲博宜這會子卻也不求情了。畢竟這次雲明珠做的太過分。辱罵母親,被打二十棍子都算輕的,若是辱罵的爹爹,怕小命都沒了。
已有下人預備好了等候着。雲明珠被粗使婆子按着趴在條凳上。
她淚如雨下,臉色煞白的抓着條凳前端的兩側邊緣,仰頭看着廊上的孟氏和雲想容,哭道:“母親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孟氏抿着脣,半晌才道:“你已經十一歲,不再是小孩子了。我這些年爲你操心盡力。你反倒能說得出那般污穢之言,着實說明你品行。再不管教你,是害了你。再者說今兒你如此,我饒了,明兒衆人豈不是都有樣學樣起來!”
孟氏越是說。聲音越是篤定,說到最後,下意識的看向雲想容。得到雲想容讚許的微笑時,孟氏心中大定:“來人,給我打。”
孟氏是出了名的心和麪軟菩薩心腸,如今能堅定的說出這番話。着實是一大驚訝壯舉。莫說是孟家的僕婦驚愕,隨行而來的雲家下人們也各個都不得不重新審視她一番,往後要在主母面前造次。也都要打量打量。
雲想容挽着孟氏的胳膊,清楚的感覺到孟氏的手臂在略微顫抖。
母親軟弱溫柔了一輩子,到了今年已三十三歲,從前有云敖暗中護着,雖然傷心失落了四年。可到底對愛情滿懷希望,她重活之後。更是完全將母親擋在身後。
雲想容不禁反思,她是不是將母親保護的太好了?她自己就是被逼出來的,在邱翦苓手中受夠了折磨,本以爲換一個環境會好一些,想不更加齷齪污穢難以言喻。
她七歲喪母落入邱翦苓手中,加上十年的婚後生活,就是十九年,再加上重生之後到如今已有九年。她用二十八年才逐漸演變至今日的性格。哪裡能指望母親與她相同?
看來往後要給她一些機會鍛鍊纔是,將來若真的不能夠在家做老姑娘,淪落到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起碼母親離開她,要有自保的能力。否則她如何能放得下?
不過這第一次,對於她來說是個令人欣慰的轉變。
孟氏不理會雲明珠的求饒,婆子自然明白主子意思,兩人合力將雲明珠按住,另外兩人一左一右掄圓了竹棍往她身上打去,孫媽媽則在一旁數數。
雲明珠只剩下尖叫的力氣,十棍子之後她是連叫嚷的力氣都沒有了,鮮血已經浸透了薄薄的夏裳。待到二十下棍子打完,婆子們鬆了手,雲明珠身子一咕嚕跌在地上,已昏迷過去。
孟氏道:“請郎中來,用最好的金瘡藥。”
“是。”孫媽媽下去張羅。
孟氏這會子卻覺得背脊上都出汗。心還在砰砰亂跳。原來打罰旁人,也要受這樣煎熬的。
她疼惜的將雲想容攬入懷裡,拍着她的背,無聲的嘆息。她後悔。若是可以重來,她絕不會讓女兒去爲她承受。二十五歲時的自己爲何就那樣的傻,滿心都是愛情,忘卻了這世上還有更值得她去付出的人?不論是父母,還是兩個孩子,都比愛情更值得珍惜。
到如今,她如願以償的與雲敖夫妻多年,才發現所謂愛情,也不過如此。她永遠都只是雲敖的一個附庸。雲敖是她的唯一。她卻不是他的唯一,他與陳姨娘,陶姨娘,一樣可以錦瑟和鳴。甚至於那些通房,也一樣。當初的海誓山盟,她早已經不奢望了。如今只剩下侯夫人的架子還在,偶爾的溫柔還在,就如同許多的夫妻一樣。
正廳里正與孟方和曹氏說話的沈奕昀固然聽不見遠在院門前廊下的那些人的對話,更不知雲明珠被罰,可小猴兒是個機靈的,一直躲在暗處看了個明白。
回了外頭東跨院,小猴就拉着衛崑崙講起了剛纔所見所聞,撇嘴道:“還是大家閨秀呢,如此的夜叉,將來也不怕嫁不出去!”
衛崑崙聞言也覺得咂舌,那般容貌的女子,怎麼會生了蛇蠍心腸呢。
坐在廊下醉翁椅上閉着眼緩緩搖着的沈奕昀卻道:“情勢所逼罷了。若是你們,還不知會如何。”
二人不免同時回頭,看向沈奕昀。
一襲雪白儒衫,長髮垂萎在地如畫中人一般的主子,此事正望着頭頂的瓦片不知在想什麼。
衛崑崙便想起了小時候在毛家初次見到雲想容時,他還覺得她和自家主子是極像的人。
或許同類人更能理解彼此?
小猴卻是有些擔心。自家主子對這位雲六小姐不知是什麼心思。那姑娘,畢竟是個絕色。是男人沒有不喜歡看的吧。如果將來得了這麼個厲害主母可怎麼辦?可是伯爺幾時對女人上過心?連下頭那些十二三的下人都去窯子裡開開葷,伯爺已經十五了,卻不想這些。
小猴更加擔心了。
同一時間孟家的客院花廳裡,蘇淼揹着手來回踱步。
蘇孟氏連連擺手:“我的乖乖,你別走來走去,看的奶奶眼暈。”
“怎麼會是這樣,簡直就是個母夜叉!白白的生了那副好容貌,當真可惜了,可惜……”蘇淼仍在喃喃,隨即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似的,猛的看向蘇孟氏,道:“奶奶您不知道,纔剛那個雲姑娘是怎麼整治她親妹子的,那手段,嘖嘖,連我看了都覺得膽寒,雖未鬧出人命,卻也是十分的厲害狠毒。這樣的人若是娶進來,我怕……”
一聽孫子要變卦,蘇孟氏臉色就是一沉。
沉默許久的蘇周氏起身,到了蘇淼跟前勸道:“傻兒子,你是不知道,這女人對付敵人,自然會如此的,雲明珠又不是她孃親生的,我聽說,還是她爹的平妻生的,她娘和那平妻邱氏鬥了一輩子,雲小六要是對雲明珠有好臉才奇怪。這樣手段厲害的女子,若是你娶回門,你是她丈夫,她自來不會如同對付敵人那般對付你,此其一。其二,她那樣厲害,正好能幫襯你,你何樂而不爲,不但能抱得嬌妻,又能得孟家四成半的財產的陪嫁。到時候你們夫妻錦瑟和鸞的時候,就知道娘說的好處了。”
越說,蘇周氏越覺得自己分析的對,蘇孟氏也連連點頭:“乖孫,聽你母親一句,我們都是過來人了,難不成會害你?不過現在咱們須得想法子解決了門第問題纔是要緊的。否則人家侯府的小姐,做什麼會嫁給咱們家?”
他們蘇家早已經落寞,連個商賈之家也算不上的。“門當戶對”四個字使正當手段來根本不可能達到,再者說雲家家大業大,就算盼着雲想容的爹媽都死了,上頭還有祖父祖母,還有兩位伯伯來主持她的婚事,想求孟方主持根本不可能。
這樁婚事,怎麼算也落不到他們蘇家來。
想想都覺得難辦。
蘇孟氏和蘇周氏婆媳二人犯起愁來。
蘇淼經他們一說,也“想開”了,發了狠心的道:“罷了,你們說的也對,現將那筆錢得到手。若是將來她不好,把她放在家裡我再納好的也就是了。”說到此處,蘇淼越發的篤定,“你們不要怕,別忘了當初雲小六的娘是怎麼嫁給侯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