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港
紅袖遠遠看着碼頭上停靠的龍武天寶號,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快又看到了這艘船,那段在海上的日子,真的就像昨夜才做的一場夢一般。
山青前些日子纔對紅袖說過要不就留在寧州草原吧,南陸有太多傷心的往事了。
紅袖沒有回答他,何去何從,她真的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他不知道山青這傻子是怎麼能做到隨遇而安的,那天急匆匆跟着阿沁出來,她把將戈牽到山青住的帳篷時,這個柳州名門之後竟然穿着夷族的羊皮襖,正和老巫醫格薩爾一邊痛飲着火夏酒,一邊唱着夷族的長生歌。
一切好像都在楚回和鳳緋墜入蜃淵的那一刻,都變了,紅袖也彷彿從那一刻起長大了,以前的她,從來都不會爲還沒有發生的事費心思。
以前的她,就像她身邊還比她大上幾歲的阿沁公主一樣,無憂無慮。
圭湳阿沁很好奇紅袖爲什麼不想登上那艘南陸來的大船,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船,哦,不,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船啊!真不枉費她幾乎是撒潑打滾地求了哥哥良花,才同意帶上她們倆一起到寧州港。
可良花不肯讓她上船,紅袖也不肯陪她偷偷溜上去瞧瞧,阿沁只能無聊地站在遠處,看着哥哥良花指揮人一箱一箱地從船上搬下來不知道什麼東西。
龍嗣瘸着腿跑上跑下,還繞着圭湳良花溜鬚拍馬,忙得不亦樂乎。
這一箱一箱的貨,對這些夷族人來說是殺人的兵器,可對他來說,可是實實在在的金銀啊!
雖然洛高格死了,但齊州洛家還有後,龍嗣早就行飛雁傳書,給洛家報喪的同時,還在信中寫明瞭,洛家的貨會由他送往圭湳部,但由於此事已敗露,風險很大,他要從中抽成一半!
這就是那天他與丁八兩所說的:
“老子要把這趟虧的都給補回來!”
龍武天寶號的大副丁八兩看着這些沉重的木箱從船上的暗艙中搬出來,心裡想的不是龍嗣馬上要補足此行虧空,而是,原來船上還有這麼多不爲人知的貨物。
不知道龍嗣是什麼時候把這麼多箱貨物運上船的,但如果沒有這些貨,或許那日在海上,那柳州人的御風之術本是可以助尚未深陷漩渦的龍武天寶號逃出生天的。
那樣,他和那個女人,也不用死……
最後一箱貨裝上馬車,圭湳良花高高揮起馬鞭,狠狠一鞭抽在馬屁股上,縱馬奔出幾步後,又一把拉住繮繩停下,朝着後面緩緩而行的車隊吼道:
“都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這是圭湳良花第一次被父汗委以“重任”,他在那羣叔叔伯伯眼裡一直只是個沒長大的毛頭小子,都說他沒有哥哥良普可靠。
圭湳良花雖然紈絝,但也一直想要在父汗面前證明自己,然而圭湳東耳卻從沒給過他機會,連去草場上套野馬都不讓他去。
這次,在壩北各部的汗王、王子麪前,父汗把到鐵勒的地盤運回南陸兵器這樣的重任交到自己手上,他在心底隱隱感到,自己比起他一直崇拜的哥哥良普,也不是旁人所說的那樣相差甚遠。
就在白天的時候,還是他一個人先到了寧州港,花了一袋金銖買通守衛,他們才能大晚上堂而皇之地到鐵勒部管的碼頭上來運貨,他那直腸子的哥哥良普可不一定想得到這些。
圭湳良花領着馬隊在夜色中前行,阿沁和紅袖被他安排在了馬隊最後面,他可不想這麼威風的時候,身後有兩個小丫頭做跟屁蟲。
幾百箱貨物壓在近百輛馬車上,箱子裡的東西特別是那些爲夷族勇士定做的鐵線甲,沉重無比,馬隊的速度比來的時候慢了很多。
圭湳良花也明白了,再怎麼催也沒用,但他向來性子急,不停地在馬隊前後穿梭。
好在跟來的百夫長經驗豐富,把馬隊安排的井井有條,只是他也想不通,大汗爲什麼這次要派在草原上都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二王子來。
馬隊穿過寧州港外圍的山路,行至寬闊的草場,百夫長忽然隱約聽到一陣雜亂的馬蹄聲,聲音由遠及近,正朝着他們的馬隊而來。
百夫長是圭湳部的神射手,目力極佳,他向馬蹄聲來的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月光照耀下的草原夜色中,一羣黑壓壓的騎兵,正朝着他們的方向奔來。
“是……是黑騎!”百夫長大喊一聲。
圭湳良花正好騎馬跑到他身旁,一臉疑惑地問道:
“什麼黑騎?在哪兒呢?”
還沒等百夫長答話的功夫,只聽得一聲長長的馬嘶,那隊黑騎已經在離圭湳部的馬隊前面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只見黑騎中爲首一人身材壯碩,披一身墨黑鎧甲,正是鐵勒谷陽。
圭湳良花認得這個鐵勒部大汗的大兒子,以前草原上還舉行彩帳大會的時候,哥哥良普和鐵勒谷陽比過摔跤,良花那時候還小,只是遠遠看過這個號稱鐵勒第一勇士的鐵勒部大王子。
圭湳良花其實心裡有些發抖,但他自然不願露怯,高聲朝那一團黑影喊道:
“什麼人?爲什麼擋我們的路?!”
鐵勒谷陽卻不回答,反而問了一句:
“前面可是圭湳部的小兒子?”
圭湳良花昂着脖子回道:
“是又怎麼樣,我認得你,你不就是鐵勒部的大兒子嘛。”
鐵勒谷陽冷冷道:“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叔叔。”
圭湳良花知道圭湳部很久以前和鐵勒有過和親,但卻不知道自己父汗竟然是和鐵勒谷陽一個輩分,現在知道了反在心中生起一陣厭惡。
呸!什麼叔叔,不過是羣野狼崽子!
好在圭湳雖然年少輕狂,但還不至於蠢到失了方寸,只是大聲朝着鐵勒谷陽喊道:
“叔叔不在鐵勒做你的大王子,現在這是改行在草原上劫道了嗎?”
鐵勒谷陽沒有被他的挑釁激怒,只是沉聲問:
“你身後的馬車上,都裝了些什麼?”
圭湳良花也不退讓,回道:
“這是我圭湳部從南陸買來的貨物,叔叔管的太寬了吧,圭湳部每年給鐵勒的港稅可是一個子兒都沒少過!”
“貨物?我可聽說,那些可都是從南陸買來的精兵鐵甲!”
“胡說!”圭湳良花的臉上瞬間漲得通紅。
鐵勒谷陽步步緊逼道:
“你們圭湳,是要與鐵勒開戰嗎?!”
圭湳良花的額頭上滲出豆大汗珠,手上緊緊握住那把父親臨行前給他的那把寬刃馬刀,死死地盯着鐵勒谷陽,一言不發。
對峙之中,阿沁和紅袖發現馬隊停滯不前,從隊伍最後擠到了最前面,赫然發現圭湳良花正提刀立馬,面對着一隊黑衣黑甲的騎兵。
“既然你不承認,那就讓我打開一箱看看,裡面裝着的到底是什麼”
鐵勒谷陽一邊說一邊擡起手,身後的兩騎黑騎應聲從隊伍中走出慢慢向圭湳的隊伍移動。
“我看誰敢碰我們圭湳部的東西!”
圭湳良花把馬刀高高舉起大吼道,胯下那匹雪蹄馬不知是被自己主人突如其來的怒吼,還是被迎面而來殺氣騰騰的兩匹踏火馬驚到,竟然嘶叫一聲朝着對面的黑騎奔去。
“不好!”圭湳良花身後的百夫長驚呼一聲,剛想駕馬上前去攔。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一支冷箭從鐵勒谷陽身後射出,發出一聲尖嘯,從圭湳良花胸前貫穿而出。
圭湳良花的馬刀還高高舉着,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胸口的半截箭羽,鮮血從心臟汩汩涌出,在將要失去意識從馬上墜落的一刻,圭湳良花喃喃喊着:
“阿爸,阿爸,兒子……兒子又給你丟臉了……”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兩方人馬都愣在原地。
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阿沁從人羣中衝出來,跑過去緊緊抱着倒在血泊中的圭湳良花,不停地喊着:
“哥哥,哥哥,你醒醒啊!醒醒啊!不要睡,不要睡!”
這是她最愛的小哥哥啊,是和她一起在草原上騎馬,和她一起去芳青州的冰原上釣魚,和她一起餵羊崽,和她一起捉弄來提親的王子王孫,從小到大最疼她寵她的小哥哥啊。
鐵勒谷陽也沒想到,沒有自己的命令,竟然有人敢放冷箭!他朝着身後的黑騎吼道:
“是誰?!”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回答。
鐵勒谷陽又朝着跪在地上的阿沁說:
“你是圭湳東耳的女兒嗎,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給圭湳部一個交代。”
阿沁擡起頭,血紅的雙眼死死盯住鐵勒谷陽,然後一把折斷良花身後的箭,拿着它指向鐵勒谷陽,怒喊道:
“查什麼查!你是瞎子嗎?!我要你給我哥哥償命!”
只見那支斷箭的箭鏃下,正是一顆被用白漆紋飾的雪狼牙!
紅袖和百夫長同時衝出來,攔住幾乎要發瘋的阿沁公主。
鐵勒谷陽則是冷冷地盯着那支斷箭,沉默良久後,仍是重複了那句:
“鐵勒會給圭湳一個交代,你們走吧,安葬你們的二王子。”
說罷,他一把拉過繮繩,調轉馬頭,帶着黑騎,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圭湳阿沁已經暈了過去,被衆人擡上一架馬車,圭湳良花的屍體也被擡上另一架,沒有人敢再去找鐵勒谷陽理論,他們能做的,只有趕貨圭湳部,向他們大汗,稟明這一夜發生的所有事。
……
兩百步之外的一叢半人高的芒草中,木瞳開心的笑了。
六個目標,一個都沒失手。
宗主這次肯定要給自己大大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