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冠夫將幾個隨行親兵叫到跟前,語氣凝重地叮囑道:“前面就要進入壺關峽谷了,你們一定要嚴密搜索峽谷兩側的斷崖密林,任何蛛絲馬都不可放過,丞相的安危關係重大,絕不可掉以輕心,都聽明白了嗎?”
幾個親兵答應一聲,領命去了。
坐在馬車上的白墨微笑搖頭道:“勝之,有你在我身邊,還能出什麼事?”
周冠夫搖了搖頭,不以爲然道:“在下雖然略有些武藝,可終究只有一個人,若遭到刺客的大舉圍攻,未必就能護得丞相周全。”
白墨笑道:“勝之你多慮了,這裡怎會有刺客呢。”
“那可說不準。”周冠夫道,“烏木崖的人可是無孔不入,丞相你的行蹤在關中或者還能保密,可一旦進了韓國只怕早就讓他們知道了,項莊老兒視丞相爲心腹大患,得知丞相行蹤之後又豈會視而不見?派刺客行刺是必然之事。”
“那也未必。”白墨擺了擺手,淡然道,“項莊雖然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卻未必就會貿然行事,烏木崖雖善於刺探消息,卻終究勢孤力單,難不成區區幾十個死士還真能奈何得了你這個大漢驃騎將軍和三百精銳不成?”
周冠夫道:“焉知烏木崖不會從趙國搬來大軍?”
說到這裡,周冠夫忽又擔心起來,勸說白墨道:“丞相,在下以爲就這樣去邯鄲實在是太危險了,不管怎麼說,趙國都還是楚國的盟國哪!”
“放心吧,趙國君臣不會如此不智!”白墨擺了擺手,淡然道,“更何況,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趙國又爲什麼要對本相不利呢?沒有道理嘛。”
“可是……”周冠夫還想分辯時,卻被白墨制止了。
白墨笑着制止了周冠夫,低聲道:“勝之,不妨告訴你吧,其實本相早就有了萬全安排了,此去邯鄲,絕無一絲危險。”
項莊沿着凱旋大道一直送到渡口,又將畢書送上了渡船。
呼延手按啞月劍站在畢書身後,甕聲甕氣地說道:“大王你就放心吧,只要末將還有一口氣在,上將軍就絕不會少掉半根毫毛!”
“你這叫什麼話?”項莊兩眼一瞪,厲聲訓斥道,“你活着,上將軍不能少一根毛,你死了,上將軍也還是不能少一根毛!”
“喏!”呼延轟然應喏,啪地拱手作揖。
項莊又再三叮囑畢書道:“學劍,此去臨淄,你務必要小心,雖說我們已經有了萬全安排,卻也不敢斷言韓闔小兒就會有所收斂,退一步講,既便韓闔小兒出於利益的考慮有所收斂,那也不能保證齊國的文臣武將就會有所顧忌。”
畢書再三拱手道:“大王放心,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道理臣還是懂的。”
項莊還是不放心,又最後一次叮囑道:“學劍哪,在沒有十分把握之前,你千萬不要進臨淄城,只要不進城,既便齊國君臣對你有不利之心,呼延的三百鐵騎也完全可以護着你從容走脫,寡人會讓姜濟率水軍從海路接應於你。”
畢書道:“大王放心,齊國君臣想要臣的性命,卻沒那麼容易。”
“甚好。”項莊終於鬆手,又揮手示意船伕開船,然後衝畢書拱手作揖道,“學劍,寡人在秭陵靜候佳音。”
“大王請回吧。”畢書作揖回禮,微笑道,“臣……定不辱命!”
項莊卻沒有就此返回,一直站在渡口目送畢書的身影消失在遠處茫茫江面上,這才心事重重地返回了秭陵城。
趙王張敖連夜將國相貫高、亞相張景、上將軍趙午還有次將軍白宣召進了王宮,然後向四位首要大臣傳達了一個相當驚人的消息:漢國丞相白墨已經到了榆次,馬上就要途徑井陘進入趙國境內了!
張景聞言大爲驚訝,不解地道:“大王,白墨可是劉邦的託孤大臣,這時候他不在咸陽輔佐劉恆,跑來趙國幹什麼?”
“管他來幹嗎?”趙午卻滿臉猙獰地說道,“當年在金牛道上,白墨設伏險些害了楚王性命,曾聽人說,楚王恨不能生啖其肉,咱們何不拿了白墨,將其解送秭陵?如此一來,我大趙與楚國的盟約豈非更加鞏固?”
“這恐怕不妥吧?”白宣皺眉道,“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此次白墨作爲使節前來邯鄲,若我大趙不由分說將之擒拿,豈非失信於天下人?”
“失信於天下又怎麼了?”趙午悶哼一聲,不以爲然道,“如今楚國國勢強盛,我大趙背靠強楚、傲視諸侯,又有誰敢說半句閒話?哼!”
“背靠強楚?”白宣冷然道,“焉知強楚就不會對我大趙起覬覦之心?”
“你……”趙午頓時爲之語塞,遂即又強詞奪理道,“白宣,你處處與本將軍做對,究竟是何居心?你屢屢破壞楚趙同盟,意欲陷我大趙於險境否?”
白宣卻不再理會趙午,向張敖道:“大王,楚國席捲天下之勢已成,此時再維持與楚國的盟約,不啻於與虎謀皮,恐亡無日矣,臣以爲,我大趙當果斷摒棄與楚國的盟約,轉而與漢、韓、齊結盟聯兵抗楚,或者還能求得一線生機!”
“白宣!”趙午大喝道,“休要再出此等誤國之言!”
眼看趙午、白宣又吵了起來,張敖連連擺手道:“好了,好了,兩位愛卿別吵了,都別吵了,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好不容易壓下了趙午、白宣的爭吵,張敖又問貫高道:“老國相,依你之見呢?”
貫高雪白的壽眉動了動,顧左右而言他道:“大王,老臣以爲此事應當從長計議。”
張敖苦笑,又將垂詢的目光投向亞相張景,張景目光閃爍,說道:“臣以爲,兩位將軍所言皆有道理,不過老國相纔是老成謀國之言,此事當從長計議。”趙午、白宣已經勢成水火,貫高、張景都不想輕易捲入其中。
“也罷。”張敖滿腹懊惱,頹然道,“此事暫且不說了,那就等到白丞相趕到邯鄲之後再說,諸位愛卿也請回吧。”
楚國自從項莊推行變革、尤其是推行國考制度之後,整個國家的權力格局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先的世家豪族體系被打壓得支離破碎,取而代之的卻是全新的勳戚、士子體系。
如今楚國的官員分文、武兩大體系。
武官以勳戚貴胄爲主,依靠戰功獎勵累遷晉升,文官皆出於太學,依靠政績考覈累遷晉升,十幾年下來,這兩個體系都已經是逐漸規範、相對完備了,譬如說樑地六郡的納入,令尹府在很短時間內就簡拔了六個郡守、七十多個縣令,這就是體系之力。
這也要拜項莊造紙術、印刷術的助力,若不是項莊發明了造紙術、印刷術,使書藉的大量傳播成爲可能,既便項莊推行國考制度,也依然改變不了讀書人稀缺的現狀,所謂的國考就只能成爲擺設,設想一下,如果每年只有廖廖幾百人應考,那還考個屁?
不過現在,楚國卻全無這方面的憂慮了,整個楚國八百萬人口,少說也有十萬讀書人,而且年紀越小,讀書的比例越高,項莊甚至還有些擔心,長此以往,會不會所有的年輕人都選擇讀書去了,那還靠誰去當兵、去打仗?
不過文官體系的形成畢竟時日還短,至少在朝堂之上還沒能形成氣候。
現在的楚國朝堂上,佔據核心地位的還是那些武將出身的勳戚,以及宗族後族出身的貴胄,譬如說身爲文官之首的令尹項他,本身就是項氏宗族,是最爲顯要的貴胄!還有身爲武將之首的太尉項佗,也是項氏宗族。
換句話說,在如今的朝堂之上,勳戚貴胄的話語權極大!
這些勳戚貴胄大多都是從屍山血海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他們不像那些太學培養出來的文官,文官的權力來自於王權,失去了王權的支持,他們就屁都不是,而勳戚貴胄的權力來自於自己的戰功,既便是楚王,也不能輕易剝奪他們的戰功。
這就必然出現一種局面,文官更忠於國君,因爲國君可以給他們更大的權力,而武官則更忠於自己的家族,因爲只有家族興盛,才能獲取更多的資源,有了更多的資源,才能去博取更多的戰功,然後反過來鞏固家族的權勢和地位。
換句話說,武官更加在乎各自家族的利益訴求!
而武官家族利益訴求的最高體現就是——分封。
其實,楚國的那些勳戚貴胄們早就在私底下嚷嚷着分封了,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人已經不年輕了,眼看着沒幾年好活了,若再不分封也許就趕不上了,只是項莊威望太高,又以先王大仇未報爲藉口給壓着,否則,他們早就羣起邀封了。
所以,當王后魏悅有個侄子前來投奔的消息傳開之後,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水池,頃刻間蕩起了層層漣漪,短短不到兩天時間,請求分封故魏王豹嫡孫爲魏王,並重立魏國的奏章就像雪片般飛進了楚王宮,並堆滿了項莊的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