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陵,楚王宮上書房。
項莊正望着屏風上懸掛的荊襄地圖沉思,國庫裡的確沒什麼存糧了,僅有的十幾萬石糧食也已經全部解往江陵,能派的援軍也派了,再多的援軍也是派不出了,但項莊卻不可能就這樣放下荊襄戰局不理。
荊襄戰局關乎楚國國運哪!
高初是項莊最信賴的大將,可他真能擔負如此重任?
項莊正患得患失時,屈不才忽然從角落的‘陰’影裡走了出來,拱手作揖道:“大王,剛剛接到江陵飛鴿傳書,高初將軍決定主動出擊,迎擊樑軍。”
“高初要主動出擊?”項莊輕輕頷首,高初他還真是敢想敢做!
再轉念一想,項莊也就釋然了,作爲國君,他不可能事事親躬,更不可能親自參與指揮每場戰爭,何況,巴蜀之戰已經證明他項莊根本不是帥才,他也許是個優秀的將才,也許是個出‘色’的政治家,卻絕對不是個合格的統帥。
正因爲如此,項莊才把荊襄‘交’給了高初。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經把荊襄‘交’給了高初,既然已經決定相信高初,那又何必患得患失呢?
當下項莊向屈不才道:“老屈,陪我出去走走。”
屈不才陪着項莊出了上書房,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王宮後‘花’園,此時已經是深夜了,後‘花’園裡已經沒什麼人了,一片寂靜,不過,當君臣兩人靠近假山時,卻聽到了一陣聲響,屈不才本能地拔刀擋在了項莊跟前,項莊卻擺了擺手。
這王宮裡未必就會有刺客,再說真有刺客屈不才也擋不住。
走到假山邊上往前邊一看,只見皎潔的月光下,兩個孩童正在費力地搬運着木箱,屈不才眼力好,當下壓低聲音說道:“大王,好像是公子政和高朗。”
“高朗?”項莊若有所思,“這名字好熟啊,好像在哪聽過。”
屈不才道:“高朗是高初將軍的嫡長子,秦漁生的,名字還是大王您賜的呢。”
“哦,寡人想起來了。”項莊恍然說道,“原來是始之的兒子,竟然長這麼大了。”
說話間,兩個孩童已經將一口木箱費力地搬上了由上百隻木箱堆成的“山”頂上,然後項政站到了最頂上的那口木箱上,一伸手便從李樹上摘下了一枚李子,又轉身遞給站在箱子下面的高朗道:“阿朗,摘到了,我摘到李子了!”
李子?!項莊心頭忽然微震,他突然回想起來,三天前項政、項治、項術、項權他們這些‘毛’孩子可不曾在這裡摘過李子?有用梯子的,也有直接爬樹的,不過好像都失敗了,項政當時好像也是在搬箱子來着,難道說這三天來他就一直在幹這事?
這一刻,項莊心裡忽然起了一絲異樣的悸動,項政這小子笨是笨了些,可他的這份持之以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心‘性’,卻是爲上者所必備的素質哪。
高初在破軍、徐姜、子車師以及數百親兵的簇擁下登上了沔水以東的綠林山,隨行的還有原臨江國的亞相步鄙,不過如今步鄙卻是大楚的南郡郡守了。
站在綠林山最高的山巔上,方圓幾百裡內的山川河澤盡收眼底。
步鄙指着沔水與綠林山之間的一片面積極其廣闊的田野說道:“將軍,這一片便是綠野澤了,幾十年前這裡還是一片澤國,只是後來沔水改道,這裡才逐漸乾涸,不過每年的六七月間,這裡還是會被氾濫的河水淹沒,化爲澤國。”
“六七月間?”高初蹙了蹙眉,低聲說道,“卻是來不及了。”
徐姜捋了捋頷下柳須,忽然道:“那麼,能不能把沔水水道改回來呢?”
步鄙不假思索地道:“這個不難,只需疏通前方的幾處淤積物便可以了,不過,一旦將沔水水道改回來,這一大片良田可就全淹了。”
“就是這裡了!”高初以拳擊掌,獰聲道,“這裡便是十萬樑軍的墳墓!”
“將軍是想把樑軍‘誘’至這裡淹了?”步鄙悚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又道,“這個只怕不容易吧?綠野澤地勢低窪,樑軍又不傻,不會這麼容易入轂吧?”
“這個就無需你擔心了。”高初悶哼一聲,冷然道,“你只需儘快徵集五千民夫,在綠林山中等候本將軍命令就行了。”
“喏!”步鄙唯唯喏喏地應了。
“走!”高初又對徐姜、破軍和子車師說道,“回大營,我們再合計合計,怎樣才能‘激’怒彭越,‘誘’使樑軍進入綠野澤!”
宛城通往鄧縣的馳道上,劉寇的三萬前鋒大軍正如蝗蟲般南下。
劉寇大軍所過之處,沿途的縣城、集鎮、村落基本上就全荒廢了。
南陽郡本是人口大郡,宛縣更是南陽郡首屈一指的大縣,不過自從十年前南陽郡一分爲二之後,劃給樑國的宛縣、筑陽、湖陽、穰縣等縣便敗落了,因爲樑國的苛政多如牛‘毛’,而漢國的稅賦卻相對較輕,百姓大多逃去了北邊諸縣。
現在,屬於樑國的幾個縣幾乎成爲不‘毛’之地了。
樑王彭越卻是毫不在意,這傢伙原本就是泥‘腿’子出身,搞破壞那是一把好手,可讓他搞建設、治理國家,那就勉爲其難了,史上有名的“彭越撓楚”,指的就是彭越大軍對楚國各郡縣的瘋狂破壞,這傢伙天生就是個搞破壞的。
若非如此,彭越坐擁中原膏腴之地,又有夏說這樣的賢相輔佐,勵‘精’圖治之下,其國力縱然不及楚漢,也絕對不會相差太遠,可現實卻是,十年時間過去,楚漢兩國的國力、人口已經得到了極大增長,可樑國卻依然在原地踏步。
作爲彭越的心腹悍將,劉寇的兇殘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南陽郡好歹還是樑國治下,劉寇大軍雖然四處劫掠,肆意‘奸’‘淫’,一般卻不怎麼殺人,可出了南陽郡地界,進了南郡後,劉寇大軍立刻便‘露’出了兇殘的面目,到處殺人放火搶劫,沿途所經之處,城鎮村落全都成了一片焦土。
大路上,一羣荊襄百姓扶老攜幼,正在逃難。
人羣中,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媼邊走邊抹淚道:“樑軍不是人哪,他們見人就殺哪,就連不會走路的小兒都不放過,可憐我那孫兒,才七歲就讓他們禍害了,我要不是正好回了一趟孃家,也早讓他們給殺了,這些殺千刀的。”
“是啊,樑軍可兇了,這都是些惡魔。”
“看來,還是楚軍好,聽說楚軍打進江陵城時,一個百姓都沒殺。”
“我聽說漢王仁義,漢軍對老百姓也‘挺’好,唉,要是荊襄能歸漢就好了。”
“漢王那叫假仁假義,楚王纔是真的仁義,聽說江陵都已經發出告示了,說是荊襄的士族要跟咱們老百姓一體納糧了。”
“這你也信?那都是騙人的。”
“你才胡說,這事千真萬確。”
“行了行了,你們別吵了,趕緊逃難吧。”
“對頭對頭,要不然樑軍追上來,大夥都活不成……”
難民們正說話間,北方馳道上驟然間騰起了滾滾煙塵,有眼尖的難民回頭一看,頓時尖聲大叫起來:“不好了,樑軍追上來了!”
“啊?!樑軍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快跑,大夥快跑啊,趕緊跑……”
擁擠在大路上的幾百難民頓時一鬨而散,落荒而逃。
然而,沒等難民們逃出多遠,一彪四五百騎的樑軍騎兵就已經呼喇喇地涌了上來,望着四散逃跑的難民,爲首的樑軍小校頓時桀桀怪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拔出雙刃重劍,仰天大吼道:“殺,殺殺殺,殺光他們,哈哈哈……”
四五百樑騎便紛紛拔出利劍,催馬衝向了四散而逃的難民。
一個老漢跑了沒多遠,便被一騎樑騎追上,照着後頸只一劍,一顆頭顱便已經高高拋飛而起,沒了頭顱的屍身又往前奔出好幾步才頹然倒地,‘激’血飛濺,噴了那樑騎滿頭滿臉,那樑騎卻伸出舌頭貪婪地‘舔’了‘舔’嘴角的血液,遂即仰天大笑起來。
一騎樑騎纏上了一個‘婦’人,先是左一劍卸了‘婦’人的左臂,接着又是右一劍卸了‘婦’人的右臂,最後才當‘胸’一劍刺入了那‘婦’人的‘胸’口,‘婦’人哀哀呻‘吟’着,緩綏倒地,眸子裡更是流‘露’出了令人心悸的絕望之‘色’,那樑騎那毫不爲意,又一劍斬下了‘婦’人的首級。
同樣的一幕正在曠野上連續不斷地上演,手無寸鐵的難民們在樑軍騎兵的追殺下,一個又一個倒在了血泊之中,只片刻功夫,四五百難民便已經倒下了一多半,剩下的兩百多難民也被樑軍騎兵趕到一起,圍成了一圈。
“把他們趕進窪地,燒死他們!”爲首的樑軍小校嘶吼着,眸子裡流‘露’出了野獸般的瘋狂之‘色’,他彷彿看到了數百難民正在烈火中掙扎、哀嚎,然後在痛苦中蜷縮成一團,想象着這些賤民將被烈火燒成焦炭,樑軍小校便‘激’動得老屌怒漲。
然而,下一刻,一枝拇指粗的狼牙箭驟然間掠空而至。
只聽噗的一聲,狼牙重箭便‘射’穿了樑軍小校的腦袋,鋒利的箭簇從左太陽‘穴’‘射’入,又從右太陽‘穴’透出,帶出一沱碎‘肉’腦髓的同時,也帶走了樑軍小校全部的生命力,樑軍小校極力地想要扭過頭,看清楚是誰‘射’殺了他,卻終究沒能如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