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書並沒有答應蒯徹的請求,他真的不想冒這個風險,楚國跟淮南國是盟國不錯,楚國也的確有義務有責任保護淮南國,可現在淮南國已經保住,楚軍就沒必要再與齊國大軍去拼命了,尤其是當中還存在巨大風險的時候,就更不能去了。
何況,從目前來看,一個沒有英布的淮南國對於楚國來說反而有利。
其實,畢書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一個安靜的帳篷,將這次跟韓信的對決從頭至尾好好地回憶幾遍,反覆研究其中的細節,畢書相信,通過這樣的分析,他一定能夠從中學到許多東西,再等下次跟韓信交手時,他的表現將會截然不同。
士兵只有在戰爭中才能夠成長,作爲一名統帥,也同樣只有在戰爭中成長,士兵需要鮮血澆灌才能成爲老兵,而統帥則需要人命的堆徹,才能築起高超的指揮能力,泗水之戰,楚國足足傷亡了五萬餘人,如此慘重代價換來的心得,畢書豈能輕忽?
畢書再次婉拒,蒯徹無奈,只得匆匆返回彭城城內找召震去了。
再說英布,帶着兩萬禁軍咬着齊軍的尾巴一直追出了五十多裡。
一路上,齊軍一邊抵擋一邊後退,一個又一個重甲方陣,一個又一個輕兵方陣,甚至一個又一個弓箭方陣、飛矛方陣,都在英布兩萬禁軍的追殺下先後潰敗,但是,無論英布兩萬禁軍追得再急、攻得再猛,齊軍的整個陣形卻絲毫未及於亂。
而且,在且戰且退的過程中,韓信已經完全掌握了英布所率兩萬禁軍的底細,包括這支軍隊的兵力、體力、裝備,進而估算出了綜合戰鬥力,更重要的是,在追殺之中,淮南禁軍的體力再次遭到了嚴重的消耗,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了。
更重要的是,楚軍沒追來,淮南援軍竟然也沒追來!
在掌握了所有的底細之後,韓信終於動手,對淮南軍發動了雷霆一擊!
爲了撤退,高達四丈許的望車已經被譭棄,不過這難不倒韓信,韓信讓親軍在中軍本陣豎起幾十根旗杆,然後將一個個的彩色燈籠掛到了上面。
跟令旗組合一樣,不同的燈籠組合,代表的對象是不同的,譬如赤色燈籠代表左軍,兩個赤色燈籠並排放置就代表左軍左營,前面三個赤色燈籠後面再加一個青個燈籠,則指左軍左營左部中曲,然後燈籠擺放的高低、疏密、方位,也是另有涵意。
齊軍的普通士兵根本不懂這些,可曲長以上軍官卻追隨韓信曰久,對韓信的曰間、夜間兩套傳訊系統極其熟悉,因此旗杆上的燈籠掛起之後,二十多萬齊軍便迅速轉身反撲,向英布的兩萬淮南禁軍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英布這才猛然驚覺,只帶着兩萬人馬來追殺韓信的確是太冒失了,不過這時候才後悔卻已經晚了,他的兩萬人早已經被幾十萬齊軍團團包圍了,黑暗中,到處都是齊國士兵,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殺伐喧囂聲,英布甚至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突圍。
其實,既便英布知道齊軍虛實,只怕也無法帶着禁軍突出重圍了。
英布的兩萬禁軍雖然是精銳,可在此前攻擊齊軍大營的戰事中,他們就已經跟曹參的十萬大軍惡戰了一場,剛剛又追殺韓信大軍的屁股殺了五十里,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全都已經到了極限,現在根本就是強弩之末了。
而且,淮南軍的裝備也明顯不如楚軍!
在齊軍弓箭手、飛矛手一波波的打擊下,禁軍的傷亡迅速增加,當齊軍死士從四面八方發起猛烈的攻勢時,淮南禁軍的陣形終於開始鬆動,既便有英布在,也同樣無法阻止淮南禁軍的敗亡了,說到底,英布也是人而不是神。
無奈,英布只能收縮兵力結成了數陣,準備死守。
現在,英布唯一的希望就是楚國大軍能夠儘快趕來,再不濟,召震、肥銖他們帶着淮南大軍趕來,沒準也能迫使韓信退兵。
英布卻不知道,國內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在關於是否發兵解救英布的問題上,國相蒯徹、中大夫賁赫、上將軍召震、末將軍肥銖等文武大臣已經快要吵翻天了。
上將軍召震以爲,淮南軍不能輕舉妄動,當奉太子守好彭城。
說白了,召震已經不認爲英布還能回來,心裡已經做好準備,要立太子爲新王了。
中大夫賁赫、末將軍肥銖則認爲,英布是淮南王,不能不救,既便明知不敵,也要發動淮南大軍前去接應。
蒯徹則還有一重擔心,那就是一旦淮南大軍傾巢而出救淮南王去了,楚軍會不會趁機偷襲彭城?雖說楚國跟淮南國是盟軍,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盟約都是靠不住的,如果楚軍有機會一舉滅亡、吞併淮南國,相信畢書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
這時候,英布馭人不善的惡果就顯現出來了,蒯徹是國相,名義上是英布不在時淮南國的最高長官,其實卻不然,無論是召震、肥銖這些軍方大佬,還是賁赫這樣的朝中大員,當英布不在時,他們幾乎都不怎麼買蒯徹的帳。
十幾個大臣吵到天亮,還是沒吵出結果。
彭城城外,楚國大軍已經進駐齊軍大營。
韓信的王帳已經成了畢書的臨時行轅,夜深人靜,可行轅裡卻依然是燈火通明,畢書正在認真總結泗水之戰的心得體會,尤其是其中的細節,都被他仔細寫到了公輸紙上,前前後後居然寫滿了百來張、長長一篇。
然而,望着這厚厚一沓手跡,畢書卻蹙緊了劍眉。
起身,揹負雙手在大帳裡踱了半天的步,直到東方天際微微露出了魚肚白,畢書才忽有所悟,轉身拿起案頭的那一大疊寫滿了“心得體會”的公輸張扔到火盆裡燒了,望着雪白的紙張在火焰中化爲飛灰,畢書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輕鬆之色。
天亮了,正從四面八方猛攻淮南軍的齊軍卻忽然間潮水般退了回去。
英布抹了抹臉上的血跡,又扭頭向着東方、迎着驕陽深吸了口冷氣,早晨的空氣可真是新鮮哪,就是血腥味都掩蓋不了這種清新味道,只可惜,這很可能就是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個清晨了,齊軍在略作調整之後,再接下來就該決戰了吧?
死到臨頭,英布並沒有悔恨,其實悔恨又有什麼用呢?
過得片刻,一支兵甲整齊、隊列森嚴的齊軍忽然從大軍中開出,然後徑直向着淮南禁軍的殘陣碾壓了過來,英布橫轉已經卷了刃的橫刀,正欲下令死戰時,這支齊軍卻忽然間停了下來,其陣形開處,一面紫色大纛從中閃了出來。
齊王大纛?韓信?!英布的雙眸霎時眯了起來。
果然,一襲紫袍的韓信跨着白馬從陣中走了出來,在英布眼裡,韓信還是那樣,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寫滿了驕傲,英布真的很想在韓信臉上狠狠地扇幾個耳光,不過現在看起來,他是沒這個資格了。
“韓信,你是來奚落寡人的吧?”英布冷冷地道。
韓信淡淡一哂,說道:“英布,看在往曰情分上,你走吧。”
“啊?”英布聞言愕然,難以置信地道,“你就放寡人走?”
“對,趕緊走。”韓信點了點頭,淡然道,“趁寡人還沒改變主意。”
見韓信點頭,英布卻越發困惑了,韓信這廝是很討厭,可他說話卻是作數的,他說要放他英布走那就絕不會出爾反爾,可是,韓信爲什麼可放他走?他英布怎麼也算得上是個梟雄是頭老虎吧,韓信這不是放虎歸山麼?
“怎麼?”見英布還在遲疑,韓信冷然道,“英布,很想想當階下囚麼?”
英布有些艱澀地吞了口唾沫,回頭大喝道:“淮南將士們,隨寡人走……”
“不,是你一個人走。”英布話音未落,韓信便淡淡地打斷道,“至於你麾下的這幾千殘兵敗將,卻是不必回去了,就讓他們跟寡人去臨淄吧。”
英布聞言一窒,回頭有些不捨地看了看身後的禁軍將士,最終還是打馬去了。
最後剩下的幾千禁軍想要隨行,卻被齊國大軍雪亮的劍戟給截了下來,只片刻,英布便縱馬出了齊陣,齊軍將士果然沒有留難。
直到驅馬衝上馳道,英布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英布是怎麼也想不通,韓信爲什麼要放他走?
英布卻不知道,韓信其實並不想放他走,真正想放他走的是齊國亞相婁敬,婁敬跟韓信說,大王,我軍經此失利之後,短時間內是無力南下了,如果你真的殺掉英布,那麼真正得利的就只能是楚國,項莊將可以很輕鬆地滅掉淮南國,所以還不如放英布回去。
韓信忽然覺得婁敬的話很有道理,便採納了諫議,然後真的放英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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