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如今是怎麼個情形?”陳瀅問道。
劉寶善家的面露憂色:“這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聽那個……那個像是二夫人的人……目今還沒醒,由兩名女吏陪着。”
“她受傷了?”陳瀅轉過頭,燭火映出她的眉眼,格外沉靜:“三叔父沒叫人進去服侍?”
劉寶善家的笑容有點發僵:“三老爺才走到西客院兒的門口,老太太那廂便暈了,三老爺急着回來請大夫,就不曾進院兒,也不曾……”
她嘆了一口氣,止住了話頭。
陳瀅看了她片刻,移開視線。
是真的來不及,還是有別的因由?
她的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幽幽地道:“如果……我是說如果,那西客院兒的婦人確定就是我娘,祖父和祖母……會怎麼做?”
劉寶善家的一驚,擡頭看了看陳瀅,復又沉默地低下頭。
陳瀅轉首看向天際。
黑沉沉的天空,星月全無,唯手中的燈籠散發出微光。
她的祖父祖母,不會承認那婦人就是李氏。
明遠堂此刻一定亂了套。
許老夫人並許氏她們,都在等。
一如三老爺陳勉不去確認李氏的身份。
他也在等。
等待着府內搜巡的結果。
李氏如果還在府中,自是皆大歡喜;如若不然,李氏就只能“病故”。
無論如何,國公府的兒媳,不可能是殺人犯;
甚至,李家,也不可能有一個殺人犯的女兒。
“我記得,就在三年前,寧遠侯府出了宗毒殺案。”乾淨的語聲如水,劃破夜色。
“兇手被當場捉住,那人自稱是候府九姑娘。可寧遠侯卻說她胡亂攀扯,他們府的九姑娘恰好‘病故’,兇手其實是九姑娘身邊的大丫鬟。”
陳瀅遙遙望向夜空,語聲微涼:“我還記得,這案子最後也是以丫鬟殺人結的案。”
“老太爺、老太太,最是公正慈悲的。”劉寶善家的說道,聲音很是低沉。
陳瀅沒說話。
她忽然覺得冷。
冷到了骨頭裡。
她握了握腰旁箭袋,箭尾輕羽如風,掃過她的掌心。
再多利箭,也射不穿這莽莽塵世,亦刺不破壓在頭頂、看不見的重荷。
她呼出一口濁氣。
劉寶善家的垂下了頭。
“祖母爲何不攔着我?”陳瀅忽然問。
只要她去了西客院兒,李氏的身份就瞞不住了,到時候,國公府又該如何自處?
劉寶善家看她一眼,復又垂目:“老太太說,如果姑娘這樣問,姑娘就一定知道該怎麼答。”
陳瀅怔了一剎。
隨後,嘴角彎了彎。
“我懂了。”她轉眸看着這個忠心的僕婦:“請媽媽轉告祖母,投鼠忌器,彼此彼此。”
她還是習慣直話直說。
許老夫人有她的忌諱,陳瀅也有。
她們互相握住了對方的命門,許老夫人的命門,是名聲;而陳瀅的命門,是李氏。
許老夫人這話的意思是,各讓一步。
她予了陳瀅方便,由得她去西客院兒查案;同樣地,陳瀅也要盡一切可能低調處理,不給國公府找麻煩。
簡單來說,陳瀅可以盡一切所能救李氏,但,李氏的身份,不能任意揭穿。
國公府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個兒媳,自然也就可以同樣輕易地放棄一個孫女。
身在大楚朝,這是每一個家族都會做的選擇。
無一例外。
陳瀅覺得,她的血也冷得凍住了。
小徑很快行至盡頭,眼前現出一道精巧的寶瓶門。
“阿蠻!”
黑暗中忽地傳來熟悉的聲音。
所有人俱皆一驚。
陳瀅猛地停步,凝注前方,呼吸急促起來。
“你們怎麼到得此處?”熟悉的聲音越來越近,朦朧夜色中,一盞燈籠自旁而來,照出周遭濃密的灌木。
那是一片不大的花圃,鄰着一座假山而建。
李氏的身影,驀地現於假山側畔。
陳瀅雙目微張,清澈的眸中,迸出一陣狂喜,握着箭袋的手一下子鬆開。
“娘!”她飛步上前,一把抓住李氏的手。
溫熱的觸感抵在她掌心,柔軟的輕紗料子,拂過她的手腕。
不是錯覺,也不是夢。
真的是李氏!
陳瀅緊緊拉住她李氏,雙目竟有些發熱。
真是太好了!
她的母親沒有出現在殺人現場,一切難題迎刃而解。
縱使無比唾棄着此時的自己,可陳瀅卻又不得不承認,李氏的出現,讓她如釋重負。
“傻孩子,瞧你樂的。”李氏摸摸她的頭髮,笑意溫柔。
“二夫人!”劉寶善家的從震驚中醒過來,快步上前,整張臉都亮堂了幾分,滿眼驚喜:“您在呢……您這是……打哪兒……”
“劉媽媽,瞧你這記性。”李氏嗔笑,挑着燈籠前行一步,天水碧的長裙輕拂地面:“方纔我們不是才照過面兒?老太太說了,叫我往後別那麼早去請安呢。”
她言笑晏晏,擡手理了理髮鬢,轉向陳瀅:“叫我兒擔心了,是爲孃的不是,爲娘原想着悄悄兒與老太太說會貼己話兒,不想你倒尋出來了。”
場中的安靜只持續了一秒,劉寶善家的立時一拍額頭:“哎喲,奴婢這忘性可真大,眼面前兒的事,轉臉就給忘了。”她向李氏屈身請罪:“請二夫人恕罪,奴婢這是忙糊塗了,真真該死。”
這一句“該死”,聽來卻如“萬幸”。
不知爲什麼,陳瀅心頭的熱,忽然便冷了下去。
那一刻,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李氏既然在此,西客院兒的那個殺人嫌犯,又是誰?
“是紫綺。”走在前往西客院兒角門的路上,李氏悄聲說話。
此刻,劉寶善家的急急回去覆命,馮、唐二人被李氏遣去一旁,無人聽得見她們說話。
陳瀅心頭生凜:“怎麼會是紫綺?”
“都是爲孃的錯兒。”背對着兩位媽媽,李氏眼圈兒微紅,語聲哽咽:“爲娘……爲娘今兒在枕霜居,無意間看到了一封信。”
“信?什麼信?是寫給您的麼?”陳瀅追問道。
李氏搖頭,拿帕子抹眼角:“不是寫給我的,是寫給你父親的。因那信封兒上的字跡很……娟秀,爲娘一時沒忍住,就……”
她有點說不下去了,團着帕子,眉頭緊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