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着眉頭往四下裡看了看,江媽媽面露不虞:“表姑娘如今正是火旺的時候,這屋子裡怎麼還有炭盆兒?撤了罷。”
她指指點點地說道,一面便自小丫鬟手中接過厚厚的裘衣,披在身上,續道:“再,那被褥也太厚了些,表姑娘虛火一上來,那還不得熱出毛病來?都一併撤了,再叫我瞧見這些,我拿你們是問。”
幾個粗使婆子早知江媽媽威名,此時盡皆兩股戰戰,飛快地將東西都給撤了,不一時,這破敗的屋舍中便不見了好些傢什,房間裡的溫度也迅速地降了下去,很快便冷得透骨。
江媽媽將狐裘裹緊了些,坐在西次間兒的扶手椅上,腰背挺直,面色冷峻:“奴婢便在這裡陪着表姑娘,表姑娘只安心思過便是。”
薛蕊沒說話。
她已經安靜許久了。
自從跪在地上之後,她的頭便再也不曾擡起過一次。
她兩眼發直地盯着膝下青磚,那磚地上滴落着幾滴血漬,紅得有些刺目。
驀地,她勾動嘴角,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果然應該早早去死。
今日這一切,不過是有人藉着江媽媽的口來告訴她,這府裡的人,已經失去耐心了。
自然,他們如今還不至於這就動手。
薛蕊裂嘴笑着,身子卻在不住地發抖,彷彿那四面八方的寒意已經透進了骨頭裡,滲進了血液中。
想來還不至於的。
他們還不至於馬上就把自己給弄死。
她想道。
像是在給自己鼓勇,又像是無聲自語般地搖了搖頭。
畢竟,忠勇伯府還是個要臉的人家,總不能真的就把她給殺了,那也太難看了。
以萬氏的爲人,如果不能做到面子上的完美,她就絕不會動手。
那麼,她還有機會活下去的。
薛蕊用力地撐着僵冷的身體,牙齒格格作響。
她不想死!
她想活下去!
姨娘臨時死前切切的期盼,還有胞弟被賊人砍作兩截的屍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死,是一件最最可怕的事。
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就要活着。
薛蕊的身子冷得直抖,可她的眼睛卻越來越亮,那目中的火焰熊熊燃燒着,彷彿能將那磚地燒出兩個洞來。
她還是有機會活的。
只要……去了那個地方……
薛蕊的呼吸有些急促。
方纔偷跑出院子的時候,她偷聽到了僕役的議論。
那個國公府的姑娘,好像很有本事。
薛蕊面上的笑容越扯越大,牽動被打腫的臉頰,不由疼得直裂嘴。
然而,在這陣鑽心的疼痛裡,她的眼睛卻亮得怕人,如同黑夜中的困獸,正向着唯一的那一線生機,發出無聲的嘶吼……
…………………………
春風三月,濟南城中已是煙柳成行、桃花千樹,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馬車駛出城門時,陳瀅遠遠便瞧見,那城牆左近,亦開了幾樹桃花。
“表姐表姐,快來瞧瞧,我做的這朵紅花兒好看不好看?”李惜拉着陳瀅的胳膊說道,一壁便將朵紅色的絨花拿給她瞧。
陳瀅自然要贊上一聲“好”,再轉眸四顧,便擡手按了按額角。
車廂裡一片狼藉,花花綠綠的碎布頭兒到處都是,李惜一本正經地坐在那窗子下頭,正認真地拿紅布鉸出五瓣梅花的形狀。
“我說惜表姐,這都快要到地方兒了,你怎麼還做着這些東西呢?”陳涵充滿嫌棄的語聲響了起來,讓陳瀅的眉頭也跟着跳了跳。
她原本只是想請李惜幫忙,做一些給幼兒園小朋友上課的教具的,那都是些再簡單不過的事物,拿些邊角料就能做得,比如小紅花、小動物之類的。
李惜的針線活兒與陳瀅不相伯仲,皆是拿起針線就打瞌睡的那一型,然不知爲何,自聽聞這是女校要用之物,她就來了精神,不僅自己做,還把陳涵也拉上了,兩個人興興頭頭地弄出了好些來,陳瀅覺得,往後兩三年的用物,只怕她們都給做得了。
三月初五,正是女校開課之日,雖然那學生也就只有小貓兩、三隻,然於陳瀅而言卻是大事,她自是要早早過去。
可是,李惜跟過來也就罷了,陳涵又是怎麼回事?
看着一臉不屑、卻又被李惜強拉着裁布頭的四妹妹,陳瀅覺頭都要大了。
陳涵在此,則陳湘必定也不會缺席,此時,陳湘正與陳涵她們湊作一堆,安安靜靜地縫着布老虎,眉眼間一派安詳。
女校便建在城外五里處,不消多時,馬車便已馳近,透過車窗,遙遙可見一彎青牆如黛,牆內開了幾株杏花,被那漫山遍野的蔥綠掩映着,有若世外桃源。
而在牆外,則是整齊聳立的幾幢校舍,校舍外則是又是一圈粉牆,新砌的牆壁直若雪洞一般,與那青牆相映成趣。
這圍牆建得頗高,卻因地勢較低,遠處瞧來並不影響視野,放眼望去,可見那牆內建築以皆筆直的廊道相連接,圍住了中間一片小半個足球場大小的操場,那廊道上方覆着瓦片,新生的藤蘿順着廊柱向上攀爬着,點染出絲絲縷縷的春意。
“嘖,這女校真個齊整,表姐怎麼想出來的?”李惜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咂嘴嘆道。
陳瀅脣角微彎,心下也頗有成就感。
原本她是不打算在校舍外頭修圍牆的,但葉青卻提議還是要修,理由只有兩個字——安全。
陳瀅後來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她的建議。
終究這也是大楚朝第一所面向平民的女校,不可避免地吸引了衆多視線,很難說會否有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懷着各種目的接近校園,若萬一引來騷動,亦是與事無益。
至少有這兩堵高高的圍牆遮擋,也可以隔開一部分異樣的目光。
這般想着,陳瀅便有些微無奈。
原本是想仿照現代時的大學校園,做出一個以校區幅射開來的社區的,但依照大楚朝的情形,這個想法顯然不太現實。
“我覺着也就那樣吧。”陳涵的語聲驀地響起。
僅聽着這聲音,便也能想見她撇嘴咂舌的模樣。
不必說,那就是明晃晃的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