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軒的反常,歐陽箬並不是十分掛在心上,只以爲他是心情不快,或碰到了什麼難事,直到三日後的一個早上,忽然宮裡有幾位內刑司的老太監找他去問話。歐陽箬這才心裡着實一驚,難道他犯了什麼事?!
雖然病未好全,歐陽箬卻也趕緊喚來宛蕙去打聽,又叫鳴鶯趕緊去給內刑司的人塞銀子,要知道內刑司的那些人一向如虎似狼,進去的人不問青紅皁白先是一頓好打,許多人都熬不過屈招了。宮裡的人提到內刑司都得抖一抖,着實怕得很。
宛蕙過了不久轉了回來,進了屋子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一屁股坐下倒茶喝。
歐陽箬趕緊問她出了什麼事。宛蕙面色有些發白,喘口氣才道:“奴婢打聽清楚了,今日那‘永壽宮’裡的一位掌膳內侍公公死了。被凍死的,就在離宮不遠處的草叢裡,聽那邊的人講,那夜他還喝了酒,許是喝醉了酒顛着出門便倒在了路邊。”
歐陽箬心裡一緊,卻疑惑道:“那關德軒什麼事?”
宛蕙也是不解:“奴婢也不知道,聽那邊的宮人說這些日子德軒老是去找他,還偷偷塞酒給他喝。想必是照例詢問吧。”她說完長長嘆了一口氣,眉頭的憂慮依然未少一分。
歐陽箬聽得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竟出了人命?!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呻吟一聲,便又躺在了牀上。
宛蕙見她臉色蒼白,以爲她被嚇了,趕忙自責道:“都怪奴婢這時候講這事,娘娘嚇着了吧?奴婢去弄點安神湯來。”說着便退了下去。
屋內的銅爐炭火暗紅暗紅,偶爾畢剝兩聲,更顯得整個屋子靜謐異常,歐陽箬面色蒼白如雪,瑩白得幾乎透明的手無意識地捏着蓋在身上的蜜合色錦面被子。
德軒爲人謹慎,自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找一個不太相干的人喝酒,可是他到底有什麼目的?越想越不明白,只得等鳴鶯回來傳消息過來。
到了下午,鳴鶯才領着德軒回來。一進門,歐陽箬便掙扎了下了牀,由宛蕙扶着坐在椅上,微怒道:“如今你越發膽大了,做了什麼事也要瞞着我?”
德軒低頭跪在地上,不言不語,神情恍惚。歐陽箬心中越發疑惑,對鳴鶯問道:“內刑司的可打了他?”
鳴鶯忙答道:“奴婢去的及時,塞了銀子又連哄帶嚇的,那邊的公公纔沒對他動刑,只問了幾句,便放了出來。再說,那死的那人就是自己喝酒醉在外邊凍死的,與他何干。頂多罰德軒公公一個私自聚衆飲酒便是了,打個幾下便過了。娘娘放心吧。”
歐陽箬聞言,沉默不語。直覺告訴她事情決不是如此簡單。便道:“德軒留下,我有話要問,你們先退下。守着外邊,不許放人進來。”
等不相干的人退去,歐陽箬見德軒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心頭火起,“碰”地一聲拍上桌子,橫了風目怒道:“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說,那人是不是你弄死的?”
她一口氣接不上,不由大咳起來,咳得滿面通紅。德軒一驚,趕緊起身給她順氣。歐陽箬推了他,餘怒未消:“你還不肯說實話?”
德軒一聽面色如土,跪下不停磕頭:“奴婢該死,惹娘娘生氣。奴婢該死……”
他磕得甚是用力,咚咚有聲,歐陽箬心裡一軟,緩了口氣:“說吧。你不說,以後別人問起來我怎麼替你圓?那人是不是得罪了你?”
德軒渾身顫抖,擡頭古怪地看了一眼歐陽箬才輕聲道:“那夜……那夜……奴婢看見了……”
歐陽箬亦是一震,他說他看見了?看見了什麼?……
德軒又重重嗑下頭去:“奴婢看見了,可以當什麼都沒看見,可別人看見了,奴婢就得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字來。”
他一字一句說完,便退了下去。再也不敢看歐陽箬一眼。
這是……這是他第一次殺人,爲了她而殺人……
那夜漫天的風雪,他一路追去,終於讓他看見她的身影。可是,稍後,她便沒入那人的懷中……他呆立在遠處良久,直到他們離去,紛亂的心緒還未理清,他便看見有人從拐角一閃而過,他的心頓時跌入比這雪夜還冷的深淵,若他看見了便罷,可是若是別人看見了……
終於讓他追到了那人閃身而入的宮裡,不知是不是老天保佑,竟讓他看到他拐進了“永壽宮”那道偏門……
於是,接下的日子裡,他常常藉口過去那邊廝混,帶了酒與他們一同吃喝。內侍的活常常又累又苦,他的到來無疑是讓他們高興的,更何況還帶了酒肉。
一連幾日下來,他便知道了那人是誰……即使那人只是模糊地看到了兩人相擁的影子。可是在深宮裡,每個人都有無窮的想象力,每個人都能將無影的事描繪得如同親見。
於是,接下的,他竟然發現自己冷靜得可怕。他將他灌倒,騙他出門相送,酒裡微量的蒙汗藥發作,他倒在路邊。
他就這樣冷眼看着他的身軀一點一點地冷下來,轉身便走。
太可怕了……他發現自己太可怕了……第一次殺人的他沉默而井井有條,即使懷疑到他身上又如何?任誰也找不出他身上任何的疑點。
德軒離開那溫暖的屋子,跌跌撞撞地一路前行,腳下的雪咯吱做響,一如那夜他轉身離去,那單調的響聲填滿了他整個空蕩的腦海。
終究是自己的癡念,太可笑的癡念,那樣美好的女子,那在他心中如女神一樣的女子……可是他還慶幸自己能守在她的身邊,就讓他一生一世守在她的身邊,爲她雙手染滿鮮血,爲她一身罪孽,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