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石乃是平潭削藩戰事之後,到辰州擔任長史的,三四年前或許還有跟韓謙說話的資格,這時候遭受到韓謙的連聲質問,臉色沮喪、張口結舌,只能眼巴巴的看向沈漾、鄭暢……
沈漾面沉如水,沉吟片晌後,纔跟曹休石、周啓年他們說道:“你們先到外面等着。”
事情捅開來,至少在這一刻,棠邑佔足了道理。
誰也不能說四千敘州精銳圍捕賊寇有錯,誰也不能這時候就誣辯敘州一定會栽贓、進攻辰州番營,有吞併辰州的野心。
特別是棠邑軍剛剛收復淮西三州十二縣,兵馬擴充到六萬餘衆,北面壽州軍惶惶難安,不要說有能力反攻淮西腹地,連牽制棠邑軍主力都難,這時候想要韓謙下令從龍潭山下撤回敘州兵馬,又講不通道理,還能有其他什麼選擇?
曹休石看了周啓年一眼,看到周啓年撐案而起,也便隨之走出大廳;隨後秦問、郭榮、馮繚、王轍、韓成蒙等人都紛紛走出大廳,看着侍衛將大廳一排木門關閉起來,他們在廊下耐心等候。
偌大的廳堂裡,最後就剩沈漾、鄭暢、韓道銘、姚惜水、袁國維、韓謙六人坐在各自的長案後。
“敘州要怎樣,才答應撤兵?”沈漾也揭開惺惺作態的面紗,直截了當的看向韓謙問道。
“我遞往京中的奏摺,沈師看過了?”韓謙問道。
“我看過了。你既領棠邑行營制置府軍坐鎮淮西,緊急之時,自有專擅之權。不管你所謂驅逐胡虜之論有無道理,但棠邑行營制置府軍收復淮西十二縣,使逾五十萬民衆、五百里地重歸大楚疆域,確是衆目所睹、無可否認的功績……”沈漾說道。
沈漾的話也很明白,他不認可韓謙在奏摺裡所說的道理,但棠邑軍的功績是誰都無法否認的;這時候爭論道理,或者說硬往韓謙頭上扣通敵的帽子,都是不合時宜的。
姚惜水、鄭暢他們心裡更明白,京中僅有三萬侍衛親軍,韓謙隔江就坐擁六萬精銳甲卒,這時候爭論這些道理有什麼用處?
扣上通敵的帽子,卻不能懲罰,還不如就當韓謙的這封奏摺,又或者說就當以通風傳信以及樑帝朱裕之女被棠邑俘虜這些事都不存在。
要不然的話,所有事情傳開來,搞得金陵城裡風議四起、羣情洶涌,也只會叫朝廷更加難堪吧?
大家都是務實的人,不管怎麼說,至少在京中侍衛親軍的兵馬得到真正的加強之前,這筆帳就不可能攤開來算清楚。
“賊寇洗掠敘州,我不確定辰州是否有參與,但這些年辰州對敘州虎視眈眈,是衆目所矚的事實,”韓謙說道,“我可以將退守龍潭山的三百名番賊交給辰州番營去清剿,只需要辰州番營事後交三百顆番賊頭顱就可以,但如此敏感時刻,我不放心辰州番營繼續留在敘州側榻……”
“你的意思是要將番營調出辰州?”沈漾問道。
“鄭暉將軍進攻永州,戰事不是不很順利嗎?將辰州番營歸到右龍雀軍旗下吧。”韓謙看了鄭暢一眼,說道。
姚惜水咬牙暗恨,沒想到韓謙直接就將一個大便宜送給鄭氏,她還不能站出來說個不字。
編有三千人馬的辰州番營,可以說是不多能直接威脅到敘州的精銳戰力——將辰州番營調走,在得到韓謙許可之前不再調回辰州,而辰州諸縣僅保留少量維持地方治安的縣兵,至少敘州以北、以東地區,再無直接的威脅,這自然是對敘州有利的一個條件。
不過鄭暢纔不相信韓謙除了這點之外,再逼迫洗氏交出三百顆番賊頭顱就這滿足了,而既然大家都關起門來談條件,他也不遮遮掩掩,眯起眼直接問道:“番兵桀驁不馴是個麻煩,應該給他們繼續爲大楚效忠的機會,但侯爺也不僅僅如此就滿足了吧?”
“收復濠州及霍、壽兩州中南部地區,後續既要防範樑軍從徐泗出兵進入濠州,又要籌備收復壽春、鳳台、霍邱三城的戰事,棠邑行營制置府軍僅三萬兵卒已然嚴重不夠——而不管怎麼說,淮西所負責的防線縱深,已經超過淮東,地利上又不佔優勢,我正準備進奏朝廷,請求棠邑行營制置府軍擴編到六萬人衆,朝廷應皆照禁軍撥給錢糧兵餉。而同時濠、滁、巢三州已經全部收復,刺史、長史、司馬等職序也當早日確立;石樑歷來皆歸滁州所轄,此時也不再需要淮東兵馬協防……”韓謙說道。
聽韓謙一口氣說出這麼多的條件,即便佔到便宜後有心幫韓謙說話的鄭暢都倒吸一口涼氣。
恢復濠、滁、巢三州,大不了給出幾頂州刺史、長史、司馬的帽子,使棠邑行營制置府正式成立凌駕於州衙之上,權柄等同於節度使府的存在,這或許是朝廷此時不得不承受跟接受的事實。
然而韓謙要收回石樑縣,但此時石樑縣在淮東的掌握之下,他們要如何“說服”淮東讓出石樑縣,與棠邑平分洪澤浦及樊樑湖的地利?
再一個,韓謙要求正式將棠邑行營制置府軍擴編到六萬人衆,要求朝廷在短短一年後對棠邑的軍資撥付再次提高一倍,朝廷要能擠出這麼多的錢糧,侍衛親軍早就擴編了,何需等到今時,坐看棠邑尾大不掉?
韓道銘悠然自得的拿手指輕敲着桌案。
鄭暢即便覺得韓謙的條件有些過了,但他心裡此時更多是想着怎樣才能確保辰州番營順利歸到右龍雀軍的建制之下。
姚惜水幾番想要說話,但想到她此時站出來說只怕會更難堪,只能苦苦忍受。
沈漾沉默了良久,才說道:“你也知道朝廷根本不可能籌出更多的錢糧來……”
不算軍功賞賜,對棠邑的軍資撥付提高一倍,就是每年除了多加三十萬緡錢之外,還要再多拿出三十萬石糧谷、十萬匹布帛以及三十萬食鹽等物資來。
現在朝野各方面都千方百計的想着擴大侍衛親軍的規模,哪裡還能擠出錢糧來?
沈漾說這話也很明確,其他三個主要條件,都可以答應,但是一粒糧谷都沒可能拿出來。
“我也不會不體諒朝廷的難處,因而敘州遭受賊寇洗掠,也沒有想着要勞煩朝廷派大軍清剿,”韓謙說道,“石樑縣沒有劃歸滁州,即便石樑河與浦陽河之間開挖渠道,水軍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進入洪澤浦作戰,回敘州休養一段時間也是應該……”
韓謙不可能在好處得到手之前,就從龍潭山下撤軍,棠邑水軍還得照原計劃,甚至還要加大規模調回敘州去——進行大規模的軍事動員,太影響敘州既定的生產計劃了,在事情得到徹底解決之前,他還是要從棠邑調一部分兵馬回敘州去,使得一部分預備役老卒能替換下來重回生產崗位。
等到淮東兵馬從石樑縣撤走之後,再敦促辰州番營圍剿龍潭山後調出辰州爲好。
“好吧,那就先這樣子吧。”沈漾說道。
“府裡安排了夜宴,還請……”韓謙客氣的說道。
“京中事務繁忙,我也是臨時請旨出京,陛下還等着我趕回金陵呢,韓尚書、鄭大人留在下來用宴便好。”沈漾一刻都不想在東湖多留,今夜便想直接返回金陵去。
“那我就不遠送沈師了。”韓謙說道。
沈漾匆匆而來,在東湖住了兩天,見過韓謙一面,便匆匆而去,姚惜水也不想留下來受韓謙的羞辱,與曹休石、周啓年、秦問等人也隨沈漾離去。
韓道銘不說了,鄭暢滿心想着辰州番營能歸到右龍雀軍建制之下的事情,這事也極需要韓謙能配合好,當然要留下來談一些更具體的細節。
削藩戰事過後,潭州叛軍退守永郴等地,之後苗勇也率部叛投過去,盤據永州的叛軍雖然日子很不好過,但兵馬數量卻是不少。
而鄭暉率右龍雀軍跟柴建換防後,繼而進一步掌握邵衡兩地的州兵,總兵力也不過三萬,進攻永、郴兩地清剿叛軍,自然就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從去年秋冬起,便以五指嶺爲根基,一步步往南攻城拔寨,進展算不得很順利,需要有像辰州番營這麼一支驍勇善戰的精銳兵馬調過去充當攻城拔寨的前鋒。
韓謙使袁國維、郭榮、馮繚等人先陪同韓道銘、鄭暢前往宴廳,他與高紹、楊欽找來林宗靖、馮翊,安排後續對敘州增派援軍之事。
“真要放洗氏一馬,以後可未必再有這樣的好機會啊?”馮翊不無可惜的問道。
“沈漾親自過來,就是鐵着心要阻止我們吞併辰州,鄭氏、壽王府、湖南宣慰使司等等都不會願意看到這點;同時驚動過大的話,思業兩州也極可能會跟黔中諸州的大姓勢力更緊密的勾結起來,而我們目前並沒有在敘州長期保持大部兵馬或對黔中用兵的餘力,見好就收也是需要的,”韓謙說道,“再說了,辰州番營歸到右龍雀軍建制之下,鄭氏會籠絡洗氏,但也必然會大用特用番營,繼續消耗洗氏的有生力量,吞不吞併,區別不大……”
“你這是用絕戶計啊。”馮翊說道。
“說得這麼難聽幹什麼?”韓謙笑罵道,“你與宗靖回敘州,先要確保勢態受控制,小心不要鬧出什麼紕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