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齊琅琊臺海戰,韓謙與奚荏很快在十數冊之多的《越絕書》裡翻到相關的記載。
吳國在春秋戰國時期水軍強盛,沿長江從洞庭湖到鄱陽湖以及太湖皆無敵手,待吳軍伐齊時,除了主力沿邗溝等內陸河湖北進外,還派出一路偏師走海路奔襲當時齊國的東部沿海地區,與齊國水師於今密州以東的琅琊臺海域接戰。
不過,水軍在內陸江河作戰,跟進入海洋作戰,對戰船及將卒的抗風浪要求,實屬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一千五百年前吳國水師的那次跨海遠征,雖說從距離上來說,也僅六七百里,但在勉強抵達琅琊臺海域之前,就已經有不少戰船禁不住海上的風浪被打翻沉沒,大量水軍將卒更是被風浪顛簸得精疲力盡,最終被以逸待勞的齊國水師打得慘敗。
也是如此,江淮地區千百年內每有戰亂,水軍頻頻戰於內陸江河,卻罕有海上交鋒的記錄。
大概也是如此,即便發現樑軍在海州有籌建水軍大營的跡象,王文謙等淮東將吏卻也沒有深入考慮樑軍有走海路擾襲江淮沿海的可能。
當然了,淮東東面的沿海地區是隸屬於朝廷鹽鐵轉使司直轄的淮東鹽場,而從長江口往南,則是蘇、秀、杭、明諸州的沿海地區,即便樑軍有從海路擾襲江淮沿海地區的可能,也不需要淮東爲之發愁。
照當世以往的造船技術,想要造出抗風浪性強的戰帆船難度很大,但敘州這些年採取水密艙結構造大型船隻,極大幅度的強化船體的強度,使得水軍沿海作戰的安全性大幅提高。
目前也有足夠的證據表明趙闊在自殺前,曾將敘州的紡織、治鐵以及造船等術傳回樑國。
這也意味着樑帝朱裕在海州建水軍大營,造出抗風浪更強的新型海船已經沒有大的障礙,只要將卒經過相應的海上作戰訓練,一兩年時間內還是有能力組建一支近海水師戰力的。
“你替我擬一封密摺以奏此事……”韓謙將一摞書冊堆於案頭,沉吟良久跟奚荏說道。
“樑軍即便真有在籌謀其事,怎麼也要一兩年時間才能小有所成,你此時就捅破這點,反倒會叫金陵諸人更有藉口立時在潤州以東新組建一支水師,從而削減棠邑能得的度支……”奚荏說道。
大楚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不意味着朝廷就沒有新組建水師的計劃。
京畿地區的造船場在金陵事變前後陸續被摧毀,大批的造船工匠都被安寧宮擄去壽州,並不意味着整個江東就再沒有造大型船隻的能力。
事實上江東環太湖地區,民間就有頗強的造船能力,而朝廷也不可能將長江水道完全交給敘州水營控制。
不過,當前緊張的局勢下,一切要以遏制敵軍攻勢、穩定住北岸防線爲先;韓道銘在朝堂之上,這纔可以光明正大的爲棠邑爭取更多的物資及其他相關支持。
朝野上下也正因爲有河冰解凍後樓船軍就將南下侵入長江水道的擔憂,目前階段才更應該全力支持加強敘州水營的戰力——畢竟重建一支水師並形成戰鬥力,是需要時間的。
所以此時不揭開樑軍在海州籌建水軍大營的真正圖謀,對敘州是有利的。
而一旦擬密摺以奏其事,不僅呂輕俠、李知誥等人,乃至延佑帝及朝堂諸公都將有藉口,也將極樂意立即在潤州以東地區擇地新籌備組建一支新的水軍戰力。
這不僅能防備樑軍海州水師將來對沿海地區的襲擾,實際上將能直接削弱敘州水營對長江水道的掌控,有可能使得朝廷對長江北岸地區的掌控,重新回到正軌上來。
韓謙微微一嘆,枕着奚荏的大腿,說道:“我倒不是想着要表現自己多高風亮節,但就算等到一兩年後,樑軍水師真從近海襲擾江浙沿海,不管從哪個角度,朝堂以及宮闈之內,都不可能將沿海防務交給敘州水營負責。與其等到那時候,眼睜睜看着他們倉促組建新的水師戰力,然後再次被打得潰不成軍,折損大楚元氣,還不如現在就提醒他們提前多做些準備,到時候不至於被壓制得太慘。而我們要在半個月後就準備進攻歷陽,需要各方面配合我們,也需要表示出足夠的誠意出來!而要是現在有人擔心我們有控制長江水道的野心,也不知道會在背後扯什麼後腿呢。”
“總不能都是我們這邊表示誠意吧?”奚荏問道。
“現在還是要確保能攻陷歷陽爲先,其他事情待打下歷陽再考慮不遲,”韓謙說道,“待攻下歷陽,我自有其他權衡。”
奚荏點點頭,攻陷歷陽是切斷滁州與巢州聯絡並將樓船軍壓制在長江水道以北的關鍵,後續夾圍滁州城、繼而將壽州軍逼出滁州的戰略意圖纔有實現的可能。
而到這時候,他們在長江北岸纔算是真正有立足及經營勢力的縱深。
奚荏去擬密摺,待拿過來叫韓謙覽閱,卻見韓謙已經和衣斜靠在軟榻微微打起酣來。
次日韓謙看過奚荏草擬好的密摺,午時又抽空將馮繚、郭榮、高紹等人找過來參詳其事。
韓謙打算由郭榮拿着這封密摺,先去舒州見李知誥告之其事。
爲確保能如期進攻歷陽,只要李知誥到時候能答應從西翼積極出兵牽制巢州守軍的條件,即便晚紅樓想派將領組建新的水師戰力,只要他們能排除其他的阻力,韓謙都不會反對。
郭榮、馮繚、高紹思慮再三,也覺得他們此時不能太過貪心,在拿下滁州全境之前,在其他方面確有必要做出更多的妥協——沒有淮西禁軍的配合,僅巢州就有五萬多守軍,顯然不是棠邑兵能獨力對付的。
不過,就在郭榮拿着韓謙簽署的密摺,打算趕往武壽大營乘船出發趕往舒州見李知誥之時,從舒州傳回一則消息,叫韓謙第一時間叫停郭榮的行程。
昨日入夜時分,林宗靖便奉命率戰船運送李秀、李磧所部第一批人馬趕到舒州東南的筆架山大營,林宗靖在筆架山大營見到衆人一度以爲在鍾離城外戰歿於突圍戰中的李衝。
李知誥率淮西禁軍從巢州城下撤出後,就在舒州的東翼建了兩座大營:一是潛山東南麓,以廬江縣城爲主的廬江大營,一是廬江縣南部、樅陽縣東部、頻臨長江的筆架山大營,同時節制長江南岸銅陵城的防務,將近六萬淮西禁軍主要駐入這三地,形成拱衛西翼舒州、池州腹地、扼守長江中游水道的門戶。
大概是出於即便不依賴於敘州水營,淮西禁軍也要有與南岸保持聯絡能力的考慮,李知誥從巢州城下撤軍後,就直接將主帥牙帳遷到筆架山大營,同時這大半個月在筆架山南麓山腳下的臨江灣口裡,緊急蒐集了百餘艘漁舟、運船編練水軍。
就跟棠邑兵會盡可能蒐集戰馬,編訓少量騎兵一樣,淮西禁軍自行籌集戰船編練一小部分水軍,也是爲了能有多層次協調作戰的能力,樞密院不會阻止,但也不會額外撥付錢糧。
這時候,不僅李知誥、鄧泰等將,信國公李普以及溧陽侯楊恩、織造局女宮姚惜水等人也都在筆架山大營。
林宗靖趕到筆架山大營,出於禮節性的考慮,他也是先隨李秀、李磧登岸拜見李知誥等人,上岸後才知道李衝率領十數名殘卒一路從敵軍控制的壽州、巢州等地潛蹤匿行,就在馮宣率部攻打亭子山東麓營寨的前一天,逃回到筆架山大營。
作爲又一名逃脫南歸的高級將領,李衝能活着逃回來已屬萬分僥倖了,沒有誰會將戰敗的罪責追究到他的頭上,但李衝逃回到舒州筆架山大營後,隨行軍卒便大肆散播謠言,說韓謙當年收復武陵縣時便早知道樑國奸細文瑞臨的身份,卻居心叵測有意隱瞞,以致水師主力落入敵軍算謀,終有與右神武軍一起覆滅之禍,敘州兵馬卻趁機重返江淮。
林宗靖聽到這樣的傳聞在筆架山大營將卒中間傳播,當然是第一時間就憤慨的表示不滿,連夜就率戰船沿江而下,趕回來通報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