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邗溝,騎上藏匿於樹林裡的馬匹,衆人趁着夜色,繞過溪河的阻攔,往西北方向馳去。
越往西北,人丁越是稀寥,到處都是坍塌廢棄的屋舍,或被洪水淹浸沖垮的道路,也是虧得韓謙他們所騎都是百裡挑一的健馬,才能在這樣的爛泥地裡快速前行。
趕了一夜路,拂曉過後,韓謙他們繞過荒廢的馳道,鑽進一座茂密的樹林裡休整;他們此時已經繞過禁軍的關卡,再次進入石樑縣境內。
換作任何一個人,爲儘快脫離險境、藏匿行蹤,連夜趕路,都會異常的辛苦,韓謙也是完全不顧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圓鬆,撕起麥餅,一手拿着錫制水壺,一口餅一口涼白開囫圇入肚充飢。
歇了一個時辰,何柳鋒帶着一隊殿後人馬,才趕過來會合,說道:“揚州那邊沒有動靜,不知道是真被唬住了,還是王文謙認爲大人的建議實在不錯,並沒有派出追兵來。”
“那應該是被唬住了,”韓謙笑道,“王文謙在這件事上做不了主,要不是被唬住,他哪怕是做做樣子,也會調派追兵來攔截我們。”
這時候天淅淅瀝瀝的下了一陣急雨,等雲收雨住,何柳鋒帶着殿後人馬繼續在樹林裡休整,也是盯着後路會不會有淮東的斥候摸過來,韓謙他們乘馬出樹林繼續上路。
摸到小塔河的西岸,找到水淺處直接泅渡過河,韓謙他們午後才趕到白蹄岡,跟前期遷來的左廣德軍舊部家小及留在這裡的馮繚、郭榮他們會合。
韓謙他們離開才幾天,第二批北遷人馬已經趕過來會合,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已經有近六百人聚集到這座低矮的山崗之中——除了郭逍作爲信使留在揚州外,赤山會九大首領裡,還有林勝提前趕了過來。
“怎麼樣,有把握說服淮東嗎?楊元演什麼時候會給準確的回覆?”馮繚多少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
這邊的事情沒有妥當,韓謙不會輕易離開,但韓謙留在外面,一旦走漏風聲,處境就會十分的兇險。
馮繚還是希望能儘快解決這邊的事情,然後他們返回敘州去。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韓謙搖頭笑道,“楊元演這人剛愎自用,輕易不會低頭,他謀金陵,挫於我手,即便有心合作,他也難嚥下這口氣——我們還是要做兩手準備。我離開這幾天,你們對周邊的流民勢力偵察情況如何,能不能確定淮東對這些流民勢力也有滲透?”
“流民勢力分佈以及一些基本情報不難偵察,但流民勢力都較爲封閉,想要滲透進去,摸清楚是不是受哪家控制,暫時還辦不到。”馮繚說道。
石樑縣早初人丁不足兩萬,但戰事爆發以來,大量民衆從巢州、滁州西部逃難而來,使得滯留在這裡逃避戰亂的人口激增。
大大小小的數十股流民勢力,要說沒有安寧宮叛軍及淮東的滲透,韓謙打死都不會相信,甚至都極有可能有樑國的密諜滲透進來活動。
禁軍也是擔心這點,纔不敢輕易調動滁州東部的兵馬往洪澤浦南岸推進。
當然,關鍵是諸方勢力滲透的程度,由於混亂之地流民的警惕性與封閉性,他們短時間內難以進行詳細的摸查,就像他們聚集在白蹄岡落腳,別人也不要想輕易能滲透進來摸清他們的根腳。
“要做兩手準備?難不成淮東會派兵馬渡過樊樑湖來打我們?”馮翊疑惑的問道。
“楊元演此時更怕受到金陵的猜忌,也怕叫金陵抓到藉機撤藩的把柄,淮東兵馬不會大規模殺過來,但用他們暗中控制的流民勢力,試試我們的深淺,楊元演還是很樂意做的,”韓謙說道,“我們也只有挫了楊元演的這股銳氣之後,纔有可能真正叫他想想跟我們合作的好處。”
“真要再受挫,指不定淮東有些人擔心跟我們合作,會養虎爲患呢,”郭榮微蹙着眉頭說道,“信王之前佔據那麼大的優勢,都受創於你,準東從內心深處忌憚你的人,絕不在少數啊!”
“不給淮東更多的選擇,他們爲了止渴,即便一杯鴆酒擺在他們面前,他們也得喝下去。”韓謙倒不擔心淮東對他的忌憚會影響到什麼,不屑的說道,但他們眼下還是要先應付隨時有可能來自同爲流民勢力的襲擊與騷擾。
韓謙這次潛出敘州,原本還是想着借薛若谷之手揭開尚文盛刺殺案的真相,分化朝廷諸公對敘州的態度,進一步緩解廣德府緊繃的形勢。
他這纔將更瞭解江東宗閥情況的郭榮帶在身邊,但哪裡想到形勢趕不上變化,他現在卻要先考慮左廣德軍舊部遷出廣德府渡江安身的問題,郭榮、馮翊他們跟着東奔西走,也是吃盡了苦頭,卻還幫不上大忙。
韓謙現在需要能協助左廣德軍舊部在樊樑湖西岸立足的軍事指揮人員,這皆不是郭榮、馮翊,甚至都非馮繚的擅長。
擅長這方面的人,竇榮留在懸腳嶺丁家溝,也就孔熙榮、何柳鋒、奚荏跟在韓謙身邊。
等何柳鋒率殿後人馬趕到白蹄岡會合,韓謙又將衆人召集到一起,進一步瞭解前期進入白蹄岡的人員構成以及白蹄岡及周邊湖蕩的地形,研究要怎麼應付隨時有可能爆發生的襲擊與侵擾。
左廣德軍舊部前後分兩股進入白蹄岡,很難瞞過淮東的眼線,這也意味着他們在明,而敵人在暗。
同時也因爲他們是從南面渡江逃荒過來的,那些受安寧宮叛軍暗中控制的流民勢力,說不定也會誤以爲他們是禁軍派出的先驅兵馬而加以襲擊。
他們此時在白蹄岡所面臨的形勢,猶不得輕鬆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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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前期會有很多變數,即便需要攜帶一部分婦孺作爲掩護,前期遷入白蹄岡的六百人裡,也是以青壯男丁或者十二三歲以上的少年爲主,其中受編赤山軍或左廣德軍、參加過梅渚溪或進攻郎溪城戰鬥的老卒,就有三百人,其他兩百多健婦、少年,也可以充當內衛人員使用。
編女營及少年營,乃是赤山軍成立之初就有的傳統。
孔熙榮統領貼身護衛韓謙安全的精銳侍衛,以及在奚荏、何柳鋒負責,沿途刺探敵情的精英探子,總計有一百二十人。
只不過孔熙榮、何柳鋒之前主要護衛韓謙潛入揚州,與王文謙見面,敘州的精銳人馬,前期沒有參與白蹄岡這邊的營地建設。
韓謙這時候趕回來,看到馮繚、郭榮、馮翊等人的協助下,白蹄岡這邊的營地,主要是在東面臨湖的一側山坳裡,利用廢棄的祠堂、村舍,修建出能夠供衆人遮風擋雨的營房,防禦方面的設施等同於無。
這倒不是說馮繚、郭榮他們不擅長營造。
事實上,馮繚、郭榮、馮翊三人,即便在營造之事不及季希堯、陳濟堂等人甚多,但在敘州這些年耳濡目染,接受新學的薰陶,純理論性的推演也並不比季、陳等人差太多,而在營造實踐上,更非當世的所謂大匠、工師能及。
他們主要還是想着等韓謙返回後,就立刻先撤回敘州去,藏身白蹄岡爲避免打草驚蛇,才刻意沒有修建防禦措施,就想着表現出逃荒流民的樣子來,以免引起各方勢力的注意。
考慮這邊隨時有可能會遭受到襲擊,韓謙也打定主意,等赤山會能在白蹄岡站穩腳後再說其他,白蹄岡這邊的營地建設思路就立刻做新的調整。
好在駐守石樑縣南翼的禁軍,現在對沿途關卡的盤查不甚嚴格,林勝他們也得以攜帶一批相對充足的物資及鐵製工具、兵甲器械過來。
白蹄岡雖說僅有四五十米高,山勢談不上險要,一面臨湖,三面皆是平川,談不上易守難攻,但也要看什麼烈度、什麼級別的戰鬥了。
考慮到無論淮東也好,安寧宮也好,在洪澤浦以南、樊樑湖以西的這塊區域內,所能直接控制的精銳武力都極爲有限,最多糾集一批沒有經過訓練、兵甲不全的烏合之衆襲擊過來,那白蹄岡的地形卻很有研究、利用的價值。
白蹄岡山勢,西勢較低,難以攀登,山體南北綿延兩面,形成面向東面湖蕩的弧形,赤山會衆此時的營地,就位於白蹄山東坡、面朝湖蕩的山坳裡,之前就有一座被廢棄的漁寨,還有五六艘殘破的漁船擱淺在蘆葦灘上。
山裡林木茂盛,湖灘上的蘆葦更是茂盛。
除了南北口子能進襲營地外,從西邊有道山溝,地勢平坦,方便攀爬,即便不偷襲,敵人也能較爲容易的從西邊強攻登上山嵴。
研究下來,也就這處地形最容易設置陷阱,韓謙便着人以竹木爲筋,編織蘆蓆,然後用鬆杉木做框架支撐,數張蘆蓆疊到一起,做成一張張蘆蓆柵牀。
在山溝子的頂頭或兩側地形絕險的崖坡上,將這些蘆蓆柵牀,一側支地,一側用繩索繫住樹樁子,懸空起來,上面堆滿碎石,用雜草遮掩起來,等敵人入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