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漾頷首認可此事,韓謙又問範錫程:“我讓你去僱請幾名燒石匠,可有找到合用的人手?”
要隔斷傳染源,除了遠離疫水之外,最重要一項工作,還是人畜便溺等污物都要進行處理。
特別是湖灘之上聚集的三四萬染疫饑民,排泄出來的便溺裡必然存有大量的血吸蟲幼卵,是必須要進行滅殺的。
韓謙絞盡腦汁所能想到的當世最爲廉價,也相對可靠的辦法,就是用生石灰處置。
當世在五六百年前,就有醫書記載青白石作竈焚燒得石灰,有療瘡收創之用,也是當世最爲廉價易取的消殺藥。
田莊後山就產青白石(石灰石),韓謙雖然查了一些古法燒製石灰的資料,都大同小異,但紙上得來終覺淺,他心裡還是沒有底,便吩咐範錫程在山莊附近僱請幾名能燒製石灰的匠工,覺得這樣應該更靠譜些。
“找到五名老工匠,目前山莊裡這個狀況,出了三倍工錢,才願意過來。這兩天沿山走過一遍,初步選在田莊下方的水灣處建窯,正等少主您過來定度。”範錫程說道。
“沈先生,要不要去看一眼?”韓謙問沈漾。
沈漾原本就精擅經世致用之學,今日又得幸讀過《疫水疏》,知道石灰有大用。
染疫饑民暫時都還不堪用,諸曹佐吏基本都是信昌侯府所舉薦的人,即便到位,但此時連軍府公所都沒有建立起來,前期必然一片混亂,要做的事情又太多。
沈漾看到韓謙這邊早就想到建窯燒製石灰,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到時候覈計工本,由軍府作價購買便成。
饑民隨地便溺已成習慣,即便將家兵驅趕到饑民中去,迫使他們集中如廁,三四萬饑民,每天所產生的便溺之物也是多得恐怖。
權貴不事賤業,更不要說跟便溺等污穢之物打交道了。
韓謙卻知道這是最爲重要的一個環節,絕不能嫌其污穢而不爲,而建窯燒製石灰之事也是宜早不宜遲。
在山莊能產石灰之前,甚至還需要先從別處高價購買來應急。
韓謙正要陪沈漾出去察看石灰窯的選址,這時候桃塢集里正張潛以及三名身穿武官將服、身形魁梧的校尉跑過來求見沈漾。
包括大面積的湖灘地,赤山湖以北的桃塢集,南北縱深三五里不等、東西狹長十二三裡,兼之桃塢集以北的一部分山澤之地,這次整個的都被徵辟用作龍淮軍的屯營軍府。
桃塢集之內,像秋湖山別院這樣的,家主有功名官身,自然能得到豁免;而受僱在這些田莊耕種的佃農,也可以選擇去留。
除此之外的民戶都要驅趕出去,由江乘縣另外擇地安置,原先的田宅都由軍府徵用。
里正張潛,原本是桃塢集的大戶,擁有兩千畝良田,雖然得以豁免,田地沒有被直接徵用,但他家的田宅位於秋湖山別院的下方,周圍聚集的染疫饑民更多,令他心驚膽顫。
當然了,張潛纔是小小的里正,根本沒有能力阻止龍雀軍將屯營軍府設在桃塢集,但他在江乘縣也是有些人脈,可以將這裡田宅交出去,在桃塢集之外另換一塊地。
不過,捨棄張家三代人經營下來的肥沃田宅,去其他地方換一塊荒地從頭開始,張潛怎麼都不甘心,便先將家小都搬到縣城去,他帶着兩名家僕留下來觀望形勢。
範武成被趙無忌射殺時,韓謙跟張潛見過面,但沒有更深的接觸,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客氣的請他進大廳與沈漾見面。
與張潛一起來見沈漾的三名軍將,則是龍雀軍派駐過來的都虞侯郭亮與兩名龍雀軍的營指揮。
在潤州一戰過後,龍雀軍僅有五百殘弱老卒沒有裁撤編制。
近幾年作爲龍雀軍僅存高級軍將的都虞侯郭亮,雖然在潤州一戰之後沒有受牽連追責,但也一直被朝廷遺忘在角落裡。這對此時才三十多歲,年少時就建立軍功,得受都虞侯將職的郭亮正是建功立業之年,這數年的蹉跎,實是一種煎熬。
這一次天佑帝封臨江侯楊元溥爲龍雀將軍,執掌龍雀軍,還新設屯營軍府收編饑民爲兵戶,以便將來能編訓兵戶,將龍雀軍重新整編起來,郭亮還照舊擔任都虞侯,與信昌侯長子李知誥以及次女婿柴建等人一起,乃是臨江侯楊元溥及副統軍陳德之下的五將之一。
不過,信昌侯李普那邊暫時並無意用郭亮,不僅將郭亮踢過來負責屯營軍府的建設,還將郭亮之前手下的人馬,將其中四百多能用的兵卒挑走,留下百餘老弱病殘踢給郭亮帶到桃塢集來。
郭亮滿肚子怨氣,即便不敢奉旨不遵,但帶着人馬到桃塢集來,也只是在兵部確定的屯營軍府範圍兩翼將轅門柵牆建造起來,然後就分兵守住北岸湖灘的東西出口,其他事也一概不管,更不要說參與賑濟染疫饑民了。
沈漾身爲長史,雖然沒有加屯營都尉,但也沒有其他人出任屯營都尉一職,沈漾就是屯營軍府的最高負責人。
得知沈漾過來,郭亮也只能帶着手下兩名同樣被踢過來後滿肚子怨氣的營指揮,趕過來參見。
都虞侯已經是中高級將職了,孔熙榮的父親孔周身爲右神武軍副統軍,也僅比都虞侯高一級。
韓謙倒是有心交結受信昌侯李普他們排擠的郭亮,特客氣的將沈漾旁邊的座位讓給郭亮,但郭亮正眼都沒有瞅韓謙一下,倒是站在對韓謙身後的少年趙無忌打量了幾眼,纔跟沈漾說事去。
看郭亮這副踞傲模樣,韓謙心裡恨得直咬牙,心想這個一點眼力勁都沒有的傢伙,活該坐這些年的冷板凳!
當然,郭亮能注意到少年趙無忌,韓謙心裡還是很得意的,這少年雖然總是安靜的站在角落裡,卻時刻又像一隻蹲在陰影下的獵豹給人威脅。
範武成原本就是兵戶子弟,自幼習武不綴,父兄死後過繼到範錫程膝下,身手更是青出於藍,比範大黑、林海崢他們都要強出一籌。
要論單打獨鬥,瘦弱的趙無忌三四個都不是範武成的對手,但就在狹小的陋室裡,一心趕人的範武成卻被趙無忌拿弓箭無情射殺,整個過程令林海崢、範大黑他們匪夷所思。
照道理來說,空間越狹窄小,越難用弓箭殺敵。
在韓謙的強壓下,範大黑、林海崢不敢待趙無忌生分,經常在一起切磋。
正面對抗,趙無忌站在範大黑那如半截鐵塔似的壯碩身體面前,還是太單薄了,但放開場面限制,範大黑非要與林海崢兩人聯手,才能防得住趙無忌那兇險而出乎意料的進攻。
趙無忌不是那種衝鋒陷陣的無敵戰將,而天生就是藏在陰影深處的刺客。
很可惜,範錫程他們都是慣於戰場廝殺的悍卒,趙無忌想要從另一個方向提升自己,他們都給不出好的指導。
韓謙便讓趙無忌也跟在他身邊,學習他天馬行空隨想隨教、亂七八糟沒有什麼體系的雜學,平時主要強化潛伏、斥侯、偵察、野外生存等方面的訓練。
當世要成爲合格的殺手或刺客,要求絕對比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武將要高得多。
而對下面家兵子弟的訓練,除了基礎的拳腳刀弓強化身體基礎外,韓謙也同樣更着意培養他們偵察、斥候、潛伏等方面的能力。
韓謙想着有朝一日,歷史軌跡無可改變,他不幸成爲大楚的“逆黨”,此時的他再傻也不會想着用五六十名人手,去正面對抗追兵。
強化這些家兵子弟的忠誠,訓練他們潛伏偵察以及野外生存、最終能保護他翻越山林、潛逃出大楚的本事,纔是韓謙此最要緊去做的事。
同樣的,這還是要比培養衝鋒陷陣的武將難得多,天文、地理、方言以及人物風情、野外生存、急救乃至偷雞摸狗的下三濫手段都要有所涉獵。
然而,在範錫程他們看來,韓謙就是在亂搞。
只是在《疫水疏》成篇之後,韓謙在他父親韓道勳那裡所獲得的信任,壓根就不是範錫程這邊家兵滿肚子意見能推翻的。
因此韓謙有心胡搞,範錫程等人也只能配合着折騰。
當然了,時間纔過去不到一個月,不可能立竿見影有什麼效果,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四十名家兵子弟,其中十三人是真真正正的家生子,韓道勳以往御下寬鬆,這些家生子自幼習武、也粗通筆墨,健壯而自信。
雖然韓謙在編訓時,強行將這十三名家生子壓制下去,挑選饑民子弟統領諸隊,誰敢逆抗就用鞭刑重罰,但不管怎麼說,饑民子弟初時是沒有自信的,而家生子皆滿心不服。
不過,饑民子弟表現出來的韌性,要比家生子強得多。
也許常年掙扎在強大的生存壓力之下,這些少年偷雞摸狗、察言觀色的事情沒有少幹,他們在斥侯、偵察、潛伏等訓練科目上,適應性也更強一些,也就漸漸沒有最初的縮手縮腳。
韓謙讓範大黑、林海崢帶着這些少年,聽從沈漾的調遣參與賑濟之事,也是借這機會強化他們的適應及應變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