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次日陪趙庭兒攜禮回孃家,午後便帶着一干嫡系乘船逆流而上,天黑時趕到臨江縣。
韓謙卸任州司馬,自然也不再兼領臨江縣令,他最終是推薦洗尋樵接替他出任臨江縣令。
一方面是洗尋樵比四姓大族的其他酋首頭目都要開明得多,在說降洗英、招撫番勇的過程中也立下大功,另一方面用洗尋樵也有利緩解地方上的矛盾及對立情緒,使土客合籍等事更深入的推進下去。
土客合籍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移風易俗,不論客籍土戶,都要求遵從大楚律所制定的諸禮。
因此,向建龍、楊再立都沒有參加韓謙納娶趙庭兒的宴請,但韓謙夜裡在臨江縣落腳,洗尋樵設宴洗塵時,他們則是又備上一份厚禮趕過來相見。
削藩誰該首功,或許朝堂之上還有爭論,但對向建龍、楊再立兩人而言,內心最後一絲躁動也早已經煙消雲散、消逝一空,眼下他們更擔心韓謙當初對他們三家的承諾會出什麼變卦。
真要是如此,他們還真是不敢有什麼怨言,誰曾想如此強勢的馬家,竟如此輕易就煙消雲散了?
相比較馬家,他們又算得了什麼?
而所謂的番兵悍勇無敵的神通,早在老鴉坳、沅陵城諸戰就已經破碎了。
如今看來,即便當不成統治一方山水的土皇帝,能成爲鄉宦鉅富,也不失爲一個好的選擇。
七百餘步縱深的臨江縣城已經建成,雖然談不上有多壯闊,跟江淮地區的大城不能比,但座落沅江的北岸、沙河的東岸,爲這處舊日荒涼之地,憑添一截人世間的繁華。
誰能想象兩年前,這裡還是一片水鳥棲息的荒灘水澤?
沅江北岸近四十里長的大堤,此時也已經修成,也刻意往後退出三到四里的距離修築的遙堤,在堤外留出這麼開闊的江灘,也是想着能在春夏水漲時節,能容納更多的上游來水,降低對江堤的衝擊。
爲防止風吹樹搖,對堤壩的撼動,堤上禁種高大的喬木,僅種低矮灌木。
與五柳溪水利綜合工程一起,差不多能確保龍牙山南麓三四十里縱深的灣口地區不再受洪澇之災的侵害。
除了馮氏一族的奴婢、流徙民衆一萬二三千人外,這兩年陸續遷入這一地區安置的四姓寨奴、寨兵及家眷也有兩千多餘戶、一萬三四千人。
在經過土客合籍、拆家分產的改制之後,臨江縣最終編有六千餘戶、兩萬七千餘口人,勉強夠得上中縣標準了;相比較之下,新設的中方縣還是要差很多。
臨江縣目前主要問題除了人均耕地不夠多,修建的灌溉河渠還不夠多,水澆田佔比沒有達到韓謙所期待的標準,後續還要不斷加強對沿岸土地的精耕細作,提高田地糧谷桑麻的產量。
嶺山間除了勘探礦脈、開採鐵煤外,還廣泛的推行種植茶藥桑麻。
在此之外,韓謙對目前還掌握大量資源的洗、向、楊三姓,也不再繼續打壓他們,除了同意他們主導與沅江上游諸州縣的商貿外,還同意他們拿出錢糧,與其他大戶都參與碼頭貨棧的建設中來,參與織染、製革、製衣、釀酒、榨油、造紙、造船、修船、制漆、製茶、製藥、制袋、麪粉加工等業的發展中去。
除了各地農產品及特種產品的商貿交易外,韓謙還希望臨江縣最終能拿出成規模的初級工業品來,參與沅江上下游州縣的商貿交易中去。
只有這樣,臨江縣才能容納更多的外來人口,才能在有限的土地上創造、截留更多的財富。
相比較黔陽數百年來作爲州治,有着相對較好的手工業基礎,經過這幾年的催化,百工更成規模外,臨江縣之所以能發展百工,主要還是馮氏西遷的四五千奴婢裡,有大量莊院、貨棧及其他各種鋪子的掌櫃管事以及一大批手工業匠人。
在馮氏百年積累的巨量財富被查抄一空後,這些人實是馮氏百年所積累另一種形式的財富。
只可惜除了馮繚已經意識到這點外,馮家其他人,包括馮翊多少還有些渾渾噩噩。
這些人吃不了太多的辛苦,不能算合格的募兵來源,也難以適應艱苦而苦悶的農耕生產,但韓謙也不會強制要求他們依附於田地之上,也沒有強行要求他們編入龍牙城或五峰山的匠營。
畢竟龍牙城除了開採煤鐵、規模化煉製精鐵以及大型的鐵鑄件外,主要還是以精良兵甲鑄製爲主;五峰山那邊則以造船場、織造院以及種植園爲主。
去年年底,看到敘州糧食產量沒有出現緊缺,通過三姓重新恢復與沅江上游州縣的貿易,韓謙便設立錢鋪貸給他們錢糧,鼓勵扶持馮家奴婢在臨江城及幾處位於交通要衝的村寨置辦各種手工業作坊甚至開設貨棧、店鋪,令他們有機會爲自己重操舊業。
武陵軍縮編,州營僅保留三千兵馬,龍牙城及五峰山的匠坊保留不到一千五百用工,縮編裁撤的將卒有返鄉耕地,也有相當部分的人留在黔陽、臨江等地做工。
韓謙見到洗尋樵、向建龍、楊再立,希望各家的船隊能持續不斷的爲黔陽、臨江、中方等城輸入更多的外來人口,也希望向、楊諸家參與龍牙錢鋪的運營,擴大錢鋪的本金。
雖然龍牙錢鋪貸出錢款的利息很低,甚至都難有什麼盈利,但除了韓謙親自提出的要求外,楊再立、向建龍他們也看到龍牙錢鋪在黔陽、中方、臨江三縣所扶持的諸業,所提供的物產越來越豐富、越來越物美價廉,這也將直接促進他們與沅江上下游州縣的貿易規模越來越大,也就很樂意參與進來。
韓謙這次還想籌筆錢,正式在臨江、中方、黔陽先設立教授識字、算學等基礎的初級學堂,除了教授三縣境內裡的孩童蒙學外,其他在匠坊工場做工的男女工,甚至州營的將卒,都可以入學脫盲。
考慮到三地補次招入學的人員便有可能超過千人,除了設立學堂需要六千緡錢,後續聘請教員以及辦夜校,每年還需要三四千緡錢的花銷,三地都暫時拿不出這筆錢糧,韓謙會出一部分,但也需要各家捐贈一部分。
此外,韓謙這次找洗尋樵,也希望臨江縣明年開春後能繼續擴大棉花的種植面積。
秦漢時期西域、嶺南地區就有棉花種植,但軋棉、紡棉等工藝一直得不到發展,對棉花的處理極其耗費人力物力,使得織造出來的棉布極爲昂貴。
在當世棉布甚至比絲絹還要貴珍、稀罕,穿者極少,這也使得近千年以來中原地區的棉花種植面積極其有限,世人服衫以絲麻爲主。
入冬之後,除了毛皮裘衣外,富貴人家所穿的襖衫,填充物也是以絲絮爲主。
早初爲織造船用篷布、帆布,韓謙令織造院蒐集現有的纖維材料進行對比。
中長絨棉花除了價格昂貴、種植面積稀少外,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要遠遠優於麻纖維。
不過,當時敘州地區對棉籽的處理還停留在剝籽取棉的落後階段,一人剝一天的棉籽,都得不到一斤的棉花,更不要說後續的鬆化、紡線、織染等一系列工藝都極其落後。
這難怪棉花種植得不到推廣,也難怪棉布比絲絹都要昂貴、稀罕了。
韓謙隨父親初入敘州時,黔陽城附近棉花種植面積,也僅有一千多畝左右。
也是在成立織造院之後,經過兩年多時間不斷的試驗改進,手工剝棉改爲輥軸軋棉脫籽,鬆化過程將小竹弓手撥震盪改爲大檀弓、木繃子震彈棉花,紡線也將傳統處理麻錢的單錠手搖紡車改爲五錠腳踏紡車,一步步將棉花的紡線成本大幅降到與麻線相仿的地步。
不過,棉布與麻布的質地與舒適程度比起來,那實在是可以說千差萬別、雲壤之別。
以往棉布對富貴人家來說,質感不比紗綾羅綢略強,價格卻是紗綾羅綢的一倍,不要說普通人家了,權貴也不接受。
不過,敘州船幫所出的黔陽布質地細膩,這兩年價格一步步下降了近六成,銷往各地自然是供不應求。
一方面是棉布的供不應求,一方面是軋棉紡線的效率大幅提高,黔陽早初所種植的千餘畝棉花,一年所產僅需要十數二十名女工,就能將七八萬斤棉籽變成三四萬斤棉線、三四千匹棉布。
當地的原材料不夠,韓謙早期主要還是直接從外地高價收穫棉籽集中起來進行處理。問題在於沅江兩岸的州縣,棉花種植面積加起來可以也就兩三萬畝而已。
雖然在韓謙徹底控制敘州形勢之後,僅五峰山種植園目前的棉花田就有上萬畝,而臨江縣、中方縣兩地去年更是將敘州的棉花種植總面積,比三年前擴大了上百倍,但還是未必能滿足織造院的需求,何況中方、臨江縣還要建造專門的織造院?
後續織紡染印技術還將不可避免的一步步向民間擴散,到時候對棉籽、棉花原料的需求將變得更高。
在農業社會要發展出成規模的初級工業體系來,只有三種商品是最爲合適的,除了鹽鐵之外,就是布匹。
目前五峰山織造院今年預計能出五萬匹棉布,貨值九萬緡錢,扣除棉籽採購及工費等,淨利將高達四萬緡錢,這還是棉布價格暴降六成的基礎上所得。
相比較之下,龍牙城鍊鐵場過去一年出一百萬斤粗鐵、十萬斤精鐵,貨值還不到四萬緡錢。
更主要的,隨着棉布價格進一步下降,暫時還沒有其他競爭者進入的市場,要比想象中廣闊得多。
敘州今年估計就能出五萬匹棉布,隨着今年秋後棉籽收穫量大增,明年棉布所出估計能增加到十五六萬匹,而即便是年產四五十萬匹棉布,也未必能將湖南八州的市場覆蓋掉。
韓謙現在主要是繼續擴大敘州的棉花種植面積,陸續將諸縣的桑麻地改爲棉花種植,並不斷的引導附近的州縣擴大棉花種植面積。
除了與洗尋樵他們談臨江縣的發展之外,以趙啓、周處、孔熙榮三人爲首,三百名家兵部曲這些天也都已經在臨江縣集結完畢,完成初訓。
不過,從花溪寨挑選二百多人,最終僅保留一百四十餘,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足夠強的意志與體魄,能承受艱苦卓絕的苦訓成爲精銳的。
差不多有七十多人淘汰下來,將被無情的送回花溪寨。
對這些人來說,目前是他們失去唯一能擺脫命運的上升通道,可能這輩子都要被打上奴婢的烙印,失落、沮喪甚至痛哭落淚,這也令能留下來的人,暗暗激勵自己,怎麼都要撐住接下來的艱苦訓練。
然而就在次日,韓謙正準備要帶着三百新編部曲趕往龍牙城時,一封從潭州經邵州快馬送過來的信函,打亂他的計劃:
長鄉侯代爲蜀主王建上書,請求將清陽郡主嫁給三皇子楊元溥,以維繫兩國秦晉之好,天佑帝特令韓謙、郭榮二人爲迎親正副使,到蜀地迎接清陽郡主進入潭州,與三皇子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