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楊欽、奚昌率帶三百武裝護衛,乘九艘快速帆船再次抵達金陵,停泊在雁蕩磯河港碼頭。
一筐筐雪白的宣紙以及大大小小的銅器、硯墨湖筆等等,差不多皆是江淮高附加值的貨物,與數千袋精米,在船隊抵達金陵的當天下午,就陸續搬運上船。
當然,就當世而言,真正高附加值又能大宗銷售的貨物還是絲綢與鹽。
絲綢貴在精美,鹽貴在官禁。
入夜後,便有十數艘烏篷槳船出城駛入雁蕩磯的河港碼頭。
烏篷槳船大多狹小,能裝運二三百石貨物已經是頂天了,但這十數艘烏篷槳船所裝,則是從蘭亭巷貨棧提取出來的兩千袋鹽、八千匹絲綢;運抵雁蕩磯河港碼頭後,便連夜搬運到兩艘三桅帆船上。
在凌晨前,莊院這段時間陸續所造的九架蠍子炮、十八架牀子弩,也已經連夜搬上三艘戰帆船,用鉚釘固定在船艙頂的甲板上,然後用蓬布遮蓋起來。
雖說能用來頂替拓木的高彈性精鋼,還沒能摸索出來,九架蠍子炮還只能用拓木作爲蓄力機械,但在兩百步左右能拋彈火油罐,與牀子弩配合使用,也能提升三艘戰帆船的遠程攻擊力。
拂曉時分起霧了,白霧在河面上翻滾,很快就往兩岸的田野漸漸擴散,一團團滾動着,天色漸漸清亮起來,但天地間霧濛濛一片。
這時候兩艘快速帆船率先揚帆起航,林海崢、田城、高紹、趙啓、陳濟堂等人的家小眷屬都隨這兩艘船先行。
韓謙站在河堤前,目送兩船離開。
左司精銳斥候、一部分精英探子以及五百多左司子弟以及百餘匠師都暫時在永春宮莊園,也已經讓田城攜帶他的手令趕去永春宮莊園,將這些人馬直接帶到雁蕩磯莊院來。
韓謙目前只能將以秘密行動的名義,將這些人騙上船、騙去敘州,自然不能讓他們知道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以及幾乎他韓家所有的家兵及眷屬這次都跟船離開金陵。
要不然的話,怎能讓這些將卒、子弟不起疑心?
爲配合這次“潛逃”,天佑帝這兩天趕往溧陽黃龍坡冬狩,三皇子楊元溥率領沈漾、鄭暉、信昌侯李普等人也都趕往溧陽黃龍坡陪駕。
如此一來,即便有軍府、永春宮莊院有個別精明能幹的中下層武官或者胥吏,察覺到左司的異常,但層層通稟上去,等到楊元溥、沈漾、鄭暉他們在溧陽得知異常,派人過來查問,確定發生“潛逃”事件,少說能拖延兩天時間。
兩天兩夜時間,足夠船隊逃到江州境內,從金陵調派樓船軍水師肯定是追不及。而即便快馬傳書,通知沿江水營駐軍出兵攔截,但以當世驛傳的速度,想要追上船隊,韓謙到那時候應該已經進入嶽州境內或者已經進入洞庭湖了。
高紹、林海崢身穿鱗甲,走過來時甲片觸碰、鏘然作響,他們站到韓謙的身後,也是面帶憂慮的眺望霧茫茫的河面,也不知道田城能不能順利的將左司七百多人馬帶到雁蕩磯來登船。
目前韓謙在敘州,即便將馮家奴婢裡的壯勇都算上,也只能勉強湊出一千四五百兵力,短時間內面對當地土籍大姓的強烈對抗,他們想要立足都難,更不要說明年秋天之前要完成對敘州的全面整合,從沅江上游對潭州形成夾擊之勢了。
左司訓練有素的七百多人馬,這時候就顯得極其重要。
即便是五百多左司子弟,年歲絕大多數也都是在十五到十八歲,在當世已經到了能夠上戰場的年紀。更爲難得的,這五百多左司子弟除了出身外,絕大多數都接受長達一年多時間的艱苦訓練。
要知道地方州營從鄉民中編選出來的丁壯,每年僅需履行一個月的徭役。這裡面還有大量的時間被驅役去修築城牆、馳道、官舍,真正接受訓練的時間其實很少。
禁營軍及侍衛親軍的將卒戰鬥力要強,主要是他們來自於屯營軍府。
軍府兵戶每年都至少要履行三個月的兵役,訓練就要充分多了,而接受三到四次的選編,就已經能算得上老卒了。
而左司精銳斥候,戰鬥力及豐富的經驗,在荊襄戰事裡就受到鐵與血的洗練。
韓謙他們在河堤上等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就見八艘烏篷槳船從濃霧裡鑽出來。鄭通跟隨在田城身上,跳上岸,走到韓謙跟前,滿臉遲疑的問道:“到底什麼任務,竟然需要從匠坊徵調百餘匠師同行?”
“此事怕是此時還不能讓鄭掌案知曉。”韓謙漠然的說道。
鄭通生性謹慎、保守,在淅川血戰中輔助韓謙打造戰械,立下功勞,回到金陵便擔任縉雲樓掌案,但他對用事激進、手段狠辣的韓謙始終親近不起來,也只是兢兢業業的負責秋湖山匠坊事務。
永春宮莊園這邊要修繕宮室,還要建風磨坊、兵械作坊等建築,三皇子前些天令他挑選百餘匠師過來負責。
今日韓謙差遣田城走上門,跟他說有秘密任務,要他率在永春宮的匠師隨行,他心裡怎麼可能沒有疑問?
不過,韓謙素來獨斷專行,剛愎自用,同時又意志堅決,不容屬下反駁。
韓謙此時不願意多解釋一句,鄭通也不敢當面牴觸他,只是看着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將左司七八百人馬分派登上停泊在河堤前的八艘三桅帆船上。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着,
左司一直都保持相對獨立的地位,即便是這次回金陵之後的改編,姜獲、袁國維二人對左司也主要是監管,但並不干涉韓謙對左司的掌控。
此刻,即便有不少人跟鄭通一樣,心裡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疑問,但並沒有人敢站出來直接質疑。
趙啓帶着一隊兵甲整飭的家兵過來,跟韓謙匯合,湊過來說道:“爐膛皆已搗毀,我們可以登船了。”
陳濟堂自小家傳淵博,擅工造營繕,但趙啓自幼則喜歡舞槍弄棍,這些年被貶到雁蕩磯田莊充當官奴,也一直想盡辦法暗中維護趙氏、陳氏的族人以及董氏的遺孤。
遷往敘州,趙啓心裡是最願意的,不管韓家父子心裡什麼打算,他們至少不用再像以往那般,整日擔驚受怕會遭到清洗。
看到趙庭兒、奚荏、杜七娘、杜九娘等女眷也從莊院那邊走過來,隨身還都攜有大大小小的包裹,鄭通眼裡的疑心更重,不知道什麼秘密任務,需要韓謙將韓家的家兵、奴婢都帶出金陵?
而爐膛皆已搗毀是什麼意思?
“好,我們登船!”韓謙看了鄭通一眼,便帶着趙庭兒、奚荏諸女登上一艘三桅槳帆船。
敘州船場目前已經造出十艘三桅快速帆船,其中三艘是照戰帆船的規格建造。戰帆船除了常規的三桅大帆外,還設有兩層槳室,共置三十二副大槳,需要六十四名槳手操作,作戰時就可以將易燃的大帆降下來,操槳進行更靈活的出擊。
倘若大槳與大帆同時驅使船舶前行,則快如奔馬。
僅這三艘戰帆船,就需要編槳手、船工二百五十人。
這還是最基本的編制,要不是韓謙手裡人手太匱乏了,想在作戰時將船速提升到極致,還需要另編槳手二百人才夠。
“鄭大人,登船吧,莫要叫大人等我們。”田城笑看着鄭通,催促道。
說實話,以他們手裡這麼點力量,即便能控制敘州,也是十分勉強,更不要說從沅水上游牽制潭州了,但田城等人的家眷都已經登船,韓謙即便有別的打算,他們也會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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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察覺到異常的,是今日趕到凝香樓有事找韓謙彙報的春十三娘,她發現都拖到午時,非但韓謙沒有出現,平時負責左司日常事務的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都沒有出現。
春十三娘趕往蘭亭巷,發現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的眷屬以及韓家在蘭亭巷的奴婢、部曲也都人走院空,便意識到不對勁。
此時姚惜水、李衝等人都與張平、李普隨同三皇子楊元溥到溧陽陪駕,春十三娘沒有辦法進宮去見世妃與此時已經隱藏到世妃身邊的宮主。
派人前往雁蕩磯,確認雁蕩磯那邊也已經人走院空,春十三娘只能連夜坐馬車趕往溧陽,找信昌侯李普彙報這事。
春十三娘趕到溧陽,已經是次日午時,這時候“潛逃”事件,纔像一塊巨石,將靜謐安寧的黃龍坡行營驚起一片波瀾。
倒不是信昌侯李普他們想要將這事公開,而雁蕩磯莊院所屬的合浦縣衙門也注意到雁蕩磯人走院空的異常,上稟到京兆府衙門。
京兆府尹當時也在溧陽陪駕,得知此事自然是第一時間找三皇子楊元溥覈實,“潛逃”事件便算是揭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