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衝盛怒之下,看不得韓謙慢騰騰的拖沓,從後面推了一把,幾乎是將韓謙塞進車廂裡。
車廂兩側的窗簾子都掛了下來,裡面漆黑一片,被李衝從後面猛然一下,韓謙腳被車廂門口的橫檔木絆了一下,踉蹌衝進車廂去,倉皇間雙手按住柔軟的物體纔沒有摔倒。
聽到懷中人發出一聲熟悉的悶哼,要不是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姚惜水的殺機騰騰,要不是擔心將姚惜水也激怒了真有可能直接捅他刀子,韓謙絕對不會介意在那充滿彈性跟誘惑的嬌軀上多捏了兩把。
“姚姑娘在這裡等了一下午?”韓謙挨着姚惜水而坐,即便不能直接伸手輕薄,但貼着溫熱軟彈的嬌軀,感覺也是十分美好。
“……”尖銳的硬物抵過來,韓謙老老實實的往旁邊讓了一讓。
李衝上車來,將車廂窗簾子挑開一角,讓街邊懸掛的燈籠,將光線透進來,車廂纔不至於漆黑一片。
李衝、姚惜水皆沉默不語,但韓謙能感受到他們胸臆間的騰騰怒氣跟殺機,姚惜水將一柄短刃收入袖管中,而李衝則直接將一把斬|馬刀橫在膝前。
日,當老子是唬大的?
韓謙也不怕李衝、姚惜水這一對狗男女在大街上毆打他,也是瞪大眼睛盯着李衝看,看李衝氣得鼻息都粗起來,心裡暗暗思量,要怎麼說服別人相信他今天教唆三皇子楊元溥不是魯莽行事。
這不僅決定他有沒有可能進一步參與晚紅樓更機密的陰謀,從而有機會抓住主動,也決定他後續能不能繼續得到楊元溥的信任。
他相信楊元溥畢竟纔是十四歲都不到的少年,這時候應該感到後怕了,要是世妃王夫人那邊都憎恨他魯莽行事、差點闖出大禍,很難相信楊元溥往後還會繼續信任他。
馬車轔轔碾過長街,“嗒嗒”的馬蹄聲敲破長夜的靜寂,韓謙從窗角瞥出來,看到馬車一邊就有十多名騎士簇擁着,心想信昌侯府的氣派,確實不是他韓家能比的。
一炷香過去,韓謙從窗角瞥出去,看到馬車直接拐入晚紅樓,從內部的夾巷裡,馳到一座綠樹蔥鬱的小山前,被姚惜水、李衝前後夾着,拾石階而上,才發現數株參天古樹間竟然有一座三層的小木樓。
登上木樓,第三層整個就是一座大廳,登梯而上,往樓梯口的窗戶往外望去,透過茂密的枝葉,左右街巷的萬家燈火盡在腳下。
廳裡橫置一張屏風,燭火高燒,將大廳映照得通亮如晝,也將坐在屏風後的兩道人影淺淺的映在絹繡屏風上。
從屏風上的倒影,韓謙看得出後面坐着一個髮髻插飛鳳步搖釵的婦人跟一個頜下蓄長鬚、頭戴展腳襆頭的中年男人。
襆頭就是一種烏裹頭部的紗羅軟巾,襆頭系在腦後的兩根子,又叫襆頭腳。
天佑帝創立楚國,諸制皆仿照前朝,普通民衆及低層官吏,襆頭腳都會軟沓沓的垂下來;唯有品秩在身的官員,也才允許用金木等材料將襆頭支撐起來往兩邊展開,又叫展腳襆頭。
屏風後那長鬚男子頭戴展腳襆頭,除了信昌侯親自晚紅樓追究他莽撞之舉外,韓謙也想不到朝中有其他官員這時候跑到晚紅樓候着他。
“韓謙見過夫人、侯爺!”韓謙不管李衝在身邊咬牙切齒,對着屏風拱手而拜。
“少在那裡自作聰明、賣機靈,難道這就能免你今日魯莽之罪?”李衝實在難以想象今日這案倘若交給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官員追查下去,會導致多麼恐怖的災難性後果,這一刻恨不得連刀帶鞘朝韓謙臉上抽過去。
“夫人,今日差一線就滿盤皆輸,韓謙這人絕不可再留在臨江侯府!”
李衝咬着後牙槽朝屏風後說話,青筋暴露的手握住佩刀,虎視眈眈盯住韓謙,似乎就等着韓謙有什麼輕舉妄動,他就拔刀斬劈過去。
李衝語帶威脅,但在途中就想好說辭的韓謙卻不想搭理他。
韓謙猜測信昌侯也坐在屏風後,今天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信昌侯李普坐不住很是正常,但見李衝卻朝那邊頭戴墜鳳步搖釵的婦人稟告,暗想這晚紅樓難道是這個婦人在主持?
姚惜水站在一旁,那張絕豔的臉也滿是寒霜。
當初是她一力主張用韓謙爲棋子,但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今日竟然敢教唆三皇子行此險計,她對李衝的建議沒有意見,但問題在於要用什麼藉口,才能讓韓謙不再去臨江侯府露面?
殺了韓謙顯然不現實。
韓府的老僕、家兵以及馮翊、孔熙榮等人都看到韓謙被李衝拽上馬車,而就算韓謙自己同意不去臨江侯府,又怎麼說服韓道勳同意、說服宮中認可而不追究?
“姚姑娘要想着以絕後患,最好待我回府後,派一隊盜匪滅我家滿門,最好將秋湖山也滅了,然而一把大火燒個乾淨,以免我留下隻言片語牽累到晚紅樓跟信昌侯及世妃……”韓謙一改剛纔在馬車裡時的溫順,眼神凌厲的盯住姚惜水,不無譏笑之意的說道。
姚惜水眉頭揚了揚,她倒不是沒有想到這個方案,只是這麼做驚擾太多,後果一旦失控,同時不堪設想,纔沒有想到要提出來。
韓謙知道自己的氣勢必須凌厲起來,卻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有心虛的樣子,繼續咄咄逼人的追問姚惜水:“又或者姚姑娘想我像周昆那般從馬背摔下,摔個半身不遂,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總比你丟了性命或滿門被滅口強!”李衝陰惻惻的說道。
“蠢貨!”韓謙罵道。
“你罵誰?”李衝將刀橫在身前,拔出一截閃爍着寒光,殺機畢露的盯住韓謙問道。
“誰是蠢貨就罵誰。”韓謙絲毫不畏李衝的威脅,似乎很樂意看李衝氣得額頭青筋暴跳的樣子。
剛纔在馬車裡,他還怕將李衝、姚惜水激怒,這時候卻要借李衝、姚惜水的怒氣,提升自己的氣勢。
看到牆角有兩把靠背椅子,韓謙將寬大的袍袖捲到胳膊肘,將椅子搬到屏風前坐下,朝屏風後拱拱手說道:“侯爺、夫人,你們所謀甚大,但是要任李衝這個蠢貨在臨江侯府繼續浪費時間,才大事不妙、滿盤皆輸!”
“胡說八道!”李衝舉起佩刀,就要連刀帶鞘抽過去。
李衝以爲將韓謙揪到晚紅樓,能將他嚇得屁滾尿流,哪怕是無法勒令他自殘,從三皇子身邊退出去,也能叫他以後安分守己一些,但沒想到韓謙走進晚紅樓,氣焰就囂張起來,還口口聲聲罵他蠢貨,真是氣得他心肺都要炸開。
“衝兒,稍安勿躁,待他將話說完,到時候哪怕將他的嘴縫起來,將舌頭割掉都不遲!”屏風後的男人終於出聲制止住李衝,也間接承認自己的身份。
“陛下已經六十有四,倘若明日陛下就暴病而亡,我問侯爺、夫人一句,信昌侯府及晚紅樓要如何自處?”韓謙問道,“安寧宮可不是良善之輩,這些年對世妃恨之入骨,陛下一旦駕崩,安寧宮會忍受多久,纔會對世妃、殿下、對信昌侯府下手、斬草除根?”
原定的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天佑帝將在五年內駕崩,因而韓謙問出這番話底氣十足,語氣也更是咄咄逼人。
“皇上還龍體安康得很,你危言聳聽,能減你今日魯莽之責?”姚惜水站在旁邊,秀眉飛挑的說道,也不介意讓韓謙看到她藏在袖管裡的那柄短刃閃爍寒光。
“你迄今還將我當成不學無術的魯莽之輩,看來也不過是另一個蠢貨而已,”韓謙嗤然一笑,見姚惜水秀眉又要揚起,質問,“我問你,李衝那蠢貨對我千防萬防,在殿下面前萬般詆譭我,但我真是如姚姑娘所想的那般不學無術、魯莽無謀,怎麼說服殿下今日用我所說之計行事?”
韓謙不想冒被殺人滅口的風險,自然絕不會承認他事後也被嚇了一身冷汗。
姚惜水怎麼都沒想到韓謙這張嘴會如此的伶俐,竟然叫她無法辯駁;她看李衝這時候冷笑連連,想必也是沒有什麼話能堵住韓謙這張臭嘴。
“姚姑娘選擇我當目標時,應該對我的情況都摸得很清楚,也應該知道我幼時在楚州就有神童之名,除誦詩書外,還能力挽強弓,也應該知道我母親死後,我父親嫌我在身邊是個累贅,將我送回宣州寄託,但姚姑娘所不知道的是我還剛到宣州時就連日上吐下泄,差點性命不保,別人都說我是水土不服;姚姑娘更不知道的是,在姚姑娘之前,就有人希望暴病而亡,”
韓謙擡頭看着屋頂,似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之後,
“姚姑娘,你想想看,我要是不貪|淫好色,不放蕩不羈,還能好好的活到現在嗎?”
任何謊言,都要九分真摻一點假,才能迷惑人心。
說到這裡,韓謙又轉過頭,特胸有成竹的盯着姚惜水的眼睛,他看得出姚惜水眼睛裡的遲疑,這正是他需要的效果,放緩語速,卻更擲地有聲的問道:“姚姑娘還以爲我是一個不學無術的魯莽之徒嗎?”
“就算我以前看走眼,你難道不知今天魯莽行事,棋差一招就滿盤皆輸?”就憑藉韓謙這分冷靜跟這番說辭,姚惜水就算再想怎麼狡辯,在信昌侯跟夫人面前也只能承認自己以往對韓謙看走眼,但這並不意味着韓謙今日擅自行事,就是值得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