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杜崇韜等人登一艘兵船渡河而來,楊元溥、柴建、李衝他們都頗爲意外,韓謙皺着眉頭,壓低聲音跟三皇子楊元溥說道:
“殿下,龍雀軍主力都沿丹江西進,短時間內恐怕是有些不現實了,等杜崇韜渡河過來,殿下替都虞侯請戰便可,殿下您還是要隨杜崇韜渡河去襄州城坐鎮。”
“杜崇韜渡河過來,是要將殿下推到火架子上烤,而江潭等地過來的援軍,皆是驕兵悍將,我們無法掌握,倘若奢望北線的指揮權,龍雀軍有可能會遭受難以承受的損失,”李知誥蹙着眉頭說道,“杜崇韜是一塊難以嚼咽的老薑啊!”
不需要韓謙額外提醒,他也還是能猜到杜崇韜親自渡河來的用意是什麼,同時也清楚他們目前能掌握哪些事,有哪些事是絕不能妄圖都攬過來的。
要是他們此時妄圖將戰場的主導權拿過來,到時候樑軍大舉南侵,而江潭等地的援軍又不聽他們的調動,難道讓兵馬才區區七千的龍雀軍硬着頭皮,從正面硬扛樑國的虎狼之師?
聽韓謙、李知誥的解釋,楊元溥點點頭,知道不能因爲看到杜崇韜渡河來見,真就以爲他是示弱了,杜崇韜實際還是有意在欺他年少氣盛。
楊元溥少年氣盛,想明白這點也有些氣惱,但他心裡細想也是如此。
要不是韓謙、李知誥及時告誡,他看到杜崇韜都主動示弱了,即便能保持頭腦清醒,不妄圖將鄧襄戰場的指揮權都拿過來,也多半會想着在樊城建立自己的獨立牙帳,怎麼都不會甘願再跟杜崇韜去北岸的襄州城。
不過,真要那樣的話,他就中了杜崇韜的圈套了。
“杜崇韜見過殿下。”杜崇韜鎧甲外裹着卸寒的褚紅色袍裳,率諸將登岸後,走到三皇子楊元溥跟前行禮道。
不敘軍中將職高下,朝中文武大臣見皇子乃至公主都要行敬禮,以示對皇權的尊崇。
“杜帥客氣,元溥還等着這邊將卒都登岸後,便渡河見去參見杜帥,沒想到杜帥先渡河過來了。”得韓謙提醒,楊元溥放低姿態的說道。
他心裡也想明白過來,父皇不會支持他到鄧襄後就喧賓奪主,更絕不會支持他從杜崇韜手裡奪過帥權的;至少在他證明自己之前,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不然的話,他將斷送掉爭嫡的機會。
韓謙站在三皇子及李知誥、柴建、李衝等人身後,名義上他只是侍衛營副指揮、侯府從事,地位上是次於侍衛營指揮柴建及錄事參軍李衝的,這樣倒也方便他更好的觀察杜崇韜及他身邊的人,不會顯得無禮。
杜崇韜是天佑帝的侄女婿,但靖江郡主楊琦,卻非杜崇韜的原配。
杜崇韜出身草莽,其妻於天佑三年留下二子病逝,之後是天佑帝作主,將侄女楊琦許配給杜崇韜爲續絃,之後又生有一子一女。
靖江郡主攜幼子、幼女居於金陵,韓謙在來襄州之前,還特地隨三皇子過去拜訪過,以便拉近關係,但杜崇韜的長子、次子,都已經算是長大成年,此時也都在襄州軍中爲將。
韓謙打量着杜崇韜略顯狹長而陰鷙的臉,暗自琢磨,這樣一位堪稱開國名將的人物,私底下是否像徐明珍、馬寅等人一樣,都藏着勃勃野心?
韓謙打量着別人,也注意到隨杜崇韜過來的一大羣人裡,也有人在暗暗打量着他。
襄州戒防嚴密起來,到處都是風聲鶴唳,左司斥候也很難滲透到襄州城內,將襄州將臣的關係理順,韓謙對襄州軍將都還很陌生,也不知道這些格外關注他的人,到底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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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崇韜渡河過來,樊城守將自然是很快就將城門打開,迎接杜崇韜、三皇子等人入城說話。
江岸上寒風吹灌,說幾句話都覺得吃力,確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杜崇韜出任襄州刺史、鄧襄防禦使,而鄧襄駐軍,除了地方州營兵馬外,還有歸屬南衙禁營系統的左武衛軍一萬兩千餘精銳駐守在這裡,杜崇韜同時還兼領左武衛將軍、左武衛軍都指揮使等高級將職。
金陵所調拔的錢糧有限,僅夠左武衛軍一萬兩千餘將卒的糧餉及給賞,而鄧襄兩州在過去數十年飽受摧殘,即便杜崇韜過來後極力恢復農桑生產,短時間內所籌錢糧,也只能修復治所所在的襄州城以及南部稍稍恢復生產的諸縣城池。
樊城還是一片殘破,此時派駐一都兵馬,僅城牆及營房稍加整飭,其他毀於戰火的民舍,皆是一片廢墟。
除了徵調過來的兩千多民夫外,隨着戰事的風聲鶴唳,也沒有多少民衆會滯留在漢水北岸;後續襄州軍還將對北岸進行進一步的堅壁清野。
韓謙、李知誥等人,簇擁着杜崇韜、楊元溥走進樊城破舊的鎮將府。
在狹窄的鎮將府大廳內,也沒有多少案椅,只有杜崇韜、楊元溥以及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及龍雀軍都虞候李知誥以及長史、司馬一級的等少數高級將官能夠坐下,韓謙乃至江州行營軍使鍾彥虎、柴建、李衝等人,都只能站在那裡議事。
杜崇韜與楊元溥推辭一番,最後是併案而坐。
且不管楊元溥的三皇子、臨江侯身份,他作爲招討副使,是鄧襄所集結的西北面行營副帥,今日到襄州,身爲主帥的杜崇韜也理應跟他介紹當前鄧襄所面臨的敵情,介紹已經集結於襄州的軍將。
除了襄州軍杜崇韜手下的文官佐吏、都將參軍以及馬循、鍾彥虎等奉旨增援鄧襄的江潭等地州將外,還有監軍使徐昭齡與樞密院職方司鄧襄房主事金瑞等人。
韓謙也注意到這兩個就是一登岸就盯着他打量的幾人之一。
除了金瑞乃是趙明廷的嫡系外,徐昭齡更是壽州節度使徐明珍、安寧宮徐後的堂弟,此時也是鄧襄方面行營除杜崇韜、楊元溥之外的第三號人物。
此前李知誥進襄州城見杜崇韜,便是徐昭齡極力反對龍雀軍進駐鄧西藩屏,只是韓謙之前並不知道他長得尖嘴猴腮,跟公猴子似的,頷下還留有稀疏的鬍鬚。
聽杜崇韜介紹過鄧襄防線此時的情況,楊元溥自然是先表示龍雀軍及他本人皆要受杜崇韜的節制,接着又提及樑國關中兵馬有出武關的可能,建議李知誥率一部龍雀軍進駐荊子口,以示他此來襄州,不是來蹭軍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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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並沒有提出多苛刻的要求,甚至都沒有要求獨立指揮左翼兵馬,杜崇韜頗爲意外,但身爲坐鎮一方的主將,也沒有必要太過揣測他人的心思,只要一切還沒有脫離他掌控的跡象,自然也是見好就收。
在樊城鎮軍府的大帳裡,杜崇韜與徐昭齡等人商議後,當場就決定任命李知誥乃左前部先鋒將。
除了李知誥率龍雀軍第一都兩千精銳前往荊子口等地駐防外,同時杜崇韜還將黃州、郢州兩地增援過來的兩千州兵,統編到左前部,交由李知誥節制。
今年樑國在南線的動靜,要比以往大得多,杜崇韜此時不敢肯定就沒有大股樑軍殺入鄧襄,也不敢稍有大意。
此時鄧襄行營集結四萬多兵馬,襄州軍僅佔三分之一略強些,杜崇韜心裡也知道要是各個方向上的鎮將、守將,都用他手下的襄州軍嫡系,必然會引起客將的不滿跟牴觸,實也不利戰事。
李知誥乃是信昌侯李普的養子,雖然杜崇韜不怎麼看得起信昌侯李普,但知道浙東郡王李遇對自己的這個繼侄子,評價頗高。
目前樑國的關中兵馬動靜不大,安排李知誥沿丹江進入秦嶺東南麓,哪怕是武關方向沒有什麼戰事,將這一方面的守禦軍功讓給龍雀軍,杜崇韜也不覺得真就需要跟誰交待。
要不然的話,也不知道李知誥這些人會唆使年輕氣盛的三皇子,做出怎樣的驚人之舉。
除了任命李知誥擔任左前部先鋒將外,杜崇韜也任命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爲右前部先鋒將,率潭州五千兵馬鎮守棗陽,封堵住從南陽盆地東翼桐柏山與大洪山之間、殺往隨州的缺口。
看杜崇韜如此部署,韓謙也能看得出他這次組織西翼防禦戰的大體思路了。
說到底,杜崇韜並不願意將兵線推到南陽盆地的北部,更不要說從北面的方城缺口,殺出南陽盆地與壽州軍聯合作戰了。
目前,鄧襄防線的重心,還是放在南線。
倘若樑軍大股殺入南陽盆地,鄧襄兵馬則可以襄州城及漢水爲依託,與左翼的李知誥部與右翼的馬循部,形成一口凹底的鐵鍋,將樑軍堅決的抵擋住,不使之有機會南下,進襲近年來大楚重點經營的江漢平原。
杜崇韜從前年秋出鎮地方以來,兩年都有小股的樑軍騎兵進來騷擾,在杜崇韜之前,樑軍也有兩次較大規模進襲鄧襄,都是遭到這樣的抵擋,最終無功而返。
韓謙微微蹙着眉頭,但他在這次的場合也不會貿然出聲。
不過,他同時也注意到徐昭齡、金瑞對杜崇韜的安排,也沒有表示什麼異議,或許是在他們過來之前就已經爭執過了吧?
韓謙心想襄州當前的局勢,還真是微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