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東他們這次來盧家灣，只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看看陳凡如今生活的環境，另一個便是對盧家灣表示感謝。
所以他們並沒有明確的目標要去做什麼，將禮物送出去之後，便在張文良的陪同下，滿大隊晃盪。
陳凡？
他難得回來一次，自然是忙前忙後，被拉着介紹各方面的情況，請他把關。
不過他們也沒有特意分開行動，只是偶爾各看各的，有時候又走在一起。
沿河大堤上，一羣人騎着馬兒，慢悠悠地在遠眺江南鄉村風光。
陳凡瞟了一眼拿着獵槍擺弄的周亞麗，伸手幫她把獵槍豎起來，“雖然獵槍射程短，不過鄉下小孩子喜歡亂跑，所以槍口不要平放，最好舉起來對着天空。除非把保險關上。”
周亞麗從善如流，“哦。”
當即乖乖地把槍豎着。
關保險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待會兒錯失良機怎麼辦？
她還沒打過獵呢。
陳凡確定沒問題，才轉頭對着周正東說道，“從省城到雲湖，一路上您也看了不少城鄉實景。不管從哪方面說，就農村而言，現在的盧家灣，都是最好的。
但是在一年前，盧家灣跟其他地方的生產隊沒有任何區別，住房、交通、教育、醫療，包括最重要的收入，情況都相差不大。
即便如此，就全國範圍來說，江南一帶的農村情況也算是上等，魚米之鄉嘛，只要不遭水災，基本上衣食無憂，只有東北等寥寥幾個地方可以相媲美。”
周正東點點頭，看着一個個小隊裡面錯落有致的兩層小樓，不禁嘆道，“這樣的村落確實很少見，這裡最特別的，還不是物質條件好，而是這裡的村民們的精神狀態，給人一種特別振奮的感覺。”
張文良在一旁笑道，“那也是因爲有奔頭啊。以前幹活雖然也很認真，可只要想想年底分紅，一個壯勞力只有百來塊錢，就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
今天楊興秀也在，主要負責陪同趙婉茹，聽到丈夫的話，也接過話頭笑道，“可是不幹又不行，要不然連那百來塊錢都沒有。所以我們那時候都羨慕工人，男的想進廠、女的想外嫁。”
說着看向陳凡，臉上的笑容更盛，“直到小凡過來，帶着大家搞養殖，又辦起了熟食作坊，還用自己的人情鋪路，把盧灣熟食店開到了縣城、地委，賣進了大單位，我們的生活纔好起來。”
周正東聽着他們的話，不斷輕輕點頭，等她說完，便正色說道，“我看過你們的養殖場、熟食作坊，雖然規模不大，但是非常規範，工藝流程很嚴格，衛生也做得很好，非常不錯。
同時你們還不滿足於現狀，辦起了飼料廠、羽絨加工廠，爲未來帶來了無限的可能。”
一羣人邊聊便走，不時聚散，等稍微遠離其他人的時候，周正東對着陳凡小聲說道，“我在京城的時候，有人跟我提出、希望能到國內來投資。現在內地可以接受外資了嗎？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盧家灣是個不錯的項目。”
這兩天在盧家灣的見聞，讓他對這個地方很感興趣，如果要投資的話，他覺得這裡就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到了他這個年紀，深深明白投資項目，不僅要看項目前景，更要看合作的人如何。
而勤勞樸實的盧家灣村民，還有一心爲公的大隊幹部，分明就是最理想的合作對象。
更別說有外甥在裡面，絕對不會被坑。
聽到他的話，陳凡沉吟兩秒，說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暫時還沒有明確的相關政策出來，基本上是一事一議。我覺得不妨再等等看。”
頓了兩秒，他轉頭看了看盧家灣，輕聲笑道，“至於投資盧家灣，這事您還是不要想了。別看楊書記他們很熱情，也很積極去開拓進取，實際上他們都特別在意集體利益。
如果換成與盧家灣聯繫不太緊密的項目，還有一定的可行性，就目前的盧家灣項目而言，他們絕對不會允許外人插足，更別說外資。”
很多人以爲吸引外資是79年以後的事，其實根據官方公佈的數據，在1978年，我國就批准外資項目120個，協議外資額8.1億美元，實際利用外資2.6億美元。
日本松下電器是第一個承諾到中國投資的外國企業，並在第二年爲上海燈泡廠提供成套黑白顯像管設備，開啓技術合作。
另外，1978年7月，東莞縣太平服裝廠與港商合作創辦太平手袋廠，成爲全國第一家來料加工企業，並獲得了國家工商總局頒發的第一個牌照“粵字001”。
這還只是官方公佈的數據，不包括那些未經正式渠道審批的項目、和外資企業非法進入中國市場的數量。
所謂的非法進入，大多集中在福建和廣東沿海的僑鄉一帶，那裡宗族保存相對完好，同宗之人辦起事來非常“方便”。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有那種吸納本村人務工的小型工廠，公社對這些存在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早在開會之前，從上到下很多地方、就已經在爲吸引外商投資做準備。
那麼周正東獲得投資邀請，便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過陳凡沒想到，他沒看上大佬推薦的項目，反而盯上了盧家灣。
或者是因爲自己？
他轉頭看了一眼周正東，笑道，“投資方面的事情，您比我更熟悉。怎麼說呢，內地打開大門、與世界做生意的方向，大概是不會改變的，我覺得您不妨現在就可以開始考慮這方面的事情。
但是另一方面，也要做好相應的準備，那就是投資項目的選擇，還有對內地項目投資管理方式的轉變。
畢竟您熟悉的是美國的商業環境，那邊跟這邊的情況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以後您有空的話，不妨多到內地來走走看看。
另外，……”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您不是律師麼，中美合作近在眼前，等正式建交之後，肯定會擴大商業領域的合作，其中就包括投資，乃至於其他方面的交流，在這方面，您大有可爲啊。”
周正東本就是精英，此時被陳凡把話說破，哪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頓時滿臉興奮地連連點頭，“之前我倒是沒想到這個。”
他轉頭看着陳凡，哈哈笑道，“回去我就想辦法跟華盛頓方面聯繫，如果能夠確定即將建交，或許我會在京城設立一個辦事處，到時候我們見面也會更方便。”
頓了一下，他又問道，“對這個辦事處，你有什麼建議沒有？”
陳凡笑着說道，“具體的建議就沒有，不過，我倒是有句忠告。”
周正東眉頭輕挑，“你說。”
陳凡，“既然認準了內地，就不要猶豫，如果有合適的項目，不妨主動一點。”
松下就是在副總訪問的時候，松下幸之助主動表態希望到內地投資，這纔開了先河。
這個先河，陳凡可沒打算讓周正東去搶，既不合適也不方便。不做出頭鳥、趁勢而動，這是陳凡定下的行事原則。
周正東對他的話不禁有些詫異，“你剛纔又說，現在還沒有明確的政策，讓我先等一等。”
陳凡笑道，“我說先等一等，是看兩國能不能順利建交，還有內地對外資的態度。”
只聽了個開頭，周正東就明白了，“只要確定了方向沒有問題，就可以大膽去做？！”
陳凡輕輕點頭，等今年年底開完會，然後明年兩國建交，就可以確定方向，那時候再行動也不遲。
隨即繼續說道，“確定投資之後，肯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這時候就要記住，首先決心不能變，其次就是對上和對下，要靈活應對。而且有一點很重要。”
周正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並沒有因爲他是晚輩、年紀又小而有絲毫的忽視。
陳凡說着打了個手勢，“下面的問題，不要輕易反應到上面，哪裡的出了問題，就在哪裡解決，儘量入鄉隨俗、遵守規則。”
這話說得有點隱晦。
可週正東卻瞬間瞭然，他呵呵笑了兩聲，“這麼說來，也不都是紅心一片吶。”
陳凡聳聳肩，“人一上百、形形色色，人一上萬，必有壞蛋。”
周正東一聽，不禁仰頭哈哈大笑。
他伸手拍拍陳凡的肩膀，看着前方還舉着槍四處找獵物的女兒，忍不住嘆道，“要是你表姐有你三分本事，我做夢都能笑醒。”
陳凡看着周亞麗的身影，咧嘴笑道，“老話說，一命二運三風水，依我看，她就是個命好的。”
別的不說，就周亞麗那個嬌憨的性子、又能聽勸，只要按照自己的建議去做，這輩子弄不好還能上一上超級富豪榜。
坐享其成，不是命好是什麼？！
周正東樂得合不攏嘴，“託你吉言。”
這時周亞麗突然拉住繮繩，回過頭小聲喊道，“老弟……、老弟……”
陳凡頭上冒出幾根黑線，驅馬小跑着過去，“你倒是叫大點聲啊，這麼小聲誰能聽見？”
周亞麗用力招手，“你小點聲，要不然獵物都要跑啦。”
陳凡順着她看的方向瞟了一眼，不禁滿臉無語，“不就一隻野兔嗎，養殖場裡多得是，你就不能打點別的？”
張文良停下和趙婉茹說話，轉頭說道，“養殖場裡養的，能和野外打的一樣？”
楊興秀也笑道，“你還說你姐，去年你第一次打獵的時候，比她還興奮。”
陳凡義正言辭地反駁，“哪有。”
兩人齊齊翻白眼，給他一個臉色自己體會。
陳凡果斷不理他們，對着周亞麗說道，“有獵物怎麼不打？”
周亞麗舉了舉手裡的獵槍，皺着眉頭說道，“太遠了，瞄不準，要是走近，我又怕它跑掉。”
陳凡滿臉無語，看看河堤內側坡下的兔子，皺了皺眉頭，這個距離，對新手來說確實有點遠。
他便掏出一顆小石頭，拿在手裡拋了拋，biu地一下砸了過去。
肥大的野兔應聲而倒，陳凡指了指兔子，對着周亞麗說道，“咯，現在可以過去打了，它肯定不會跑。”
周亞麗滿臉呆滯，看看他，再看看生死不知的兔子，忍不住抓狂，“啊……”
砰……
她忘了沒關保險，手指用力，當即一聲槍響，嚇了所有人一跳。
還有天上飛的燕隼，更是嚇得一頭栽下來，躲在陳凡懷裡不肯飛了。
陳凡檢查了一下燕隼，發現沒有受傷，才鬆了口氣，轉頭黑着臉說道，“還打獵麼？”
周亞麗抱着槍、撇着嘴，很想認錯，又捨不得把槍送出去。
周正東驅馬趕上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直接把槍拿過來遞給陳凡，“不許再拿槍。”
陳凡接過槍、關好保險，看看周亞麗似乎快要哭出來，不禁笑道，“行啦行啦，不就是打獵嗎，美國那麼多獵場，你回去後不多的是機會玩。”
周亞麗瞟了一眼黑着臉的父親，低下頭說道，“爹地不讓。”
趙婉茹也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額頭，“看看你的樣子，連槍都拿不穩，現在媽咪也不讓。”
陳凡反手將獵槍背在身上，看看快要哭出來的周亞麗，哈哈笑道，“這裡都是小動物，打獵也沒什麼意思。咱們明天不是要出發去東北嗎，那邊有大獵場，還有老虎可以打，那時候再讓你玩個夠。”
周亞麗猛地擡起頭，“真的？”
趙婉茹有些擔心，看着陳凡問道，“安全嗎？”
陳凡擺擺手，笑道，“放心，我跟那邊的狩獵隊認識，幾個月前，還和他們一起在老林子裡打了一頭老虎，當時還約好夏天再過去打獵。
乾脆這次就把他們都叫上，那些人都是打了幾十年獵的老手，有他們在，肯定有她過癮的機會。”
周亞麗一聽，正想歡呼，又強行忍住，眼巴巴地看着父母，“爹地、媽咪！”
周正東瞪了她一眼，轉頭看向陳凡，笑道，“那就麻煩你了。”
周亞麗立刻高舉雙手，“好耶。我要打老虎！”
陳凡笑着搖搖頭，驅馬往坡下跑去，打什麼老虎，還是先把兔子撿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