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灣主幹道上，陳凡騎着馬走在前頭，後面是一頭騾子拉着板車，姜麗麗四人坐在板車上，劉丹揮着馬鞭，慢悠悠地往公社而去。
道路兩旁，一臺臺收割機在稻田裡來回穿梭，走到哪裡，稻穀就倒在那裡，有人跟在後面將稻穀捆紮起來放在遠處，便立刻有人過來將其挑到田邊。
田埂上，有柴油機在發電，不遠處打穀機發出陣陣轟鳴，將稻穀脫粒，顆顆金黃的穀子嘩嘩嘩地流到籮筐裡，跟社員臉上的笑容一樣好看。
不過機器就這麼多，其他地方也不能幹等着，也有不少人揮舞着鐮刀在稻田裡收割。
秋收之後，由於缺少足夠的化肥，必須讓稻田暫時休養一段時間，以便恢復土地肥力，也就不用像雙搶時那麼趕。
割倒的稻穀不用挑走，直接在田邊用踏板打穀機脫粒。
姜麗麗她們趕緊拿出自己的戶籍資料，放在桌角上。
陳凡則上到二樓，想着要怎麼應對。
陳凡擡起頭看着她，頓了幾秒後，突然笑道，“怎麼死氣沉沉的？”
聽到這話，陳凡頓時眉頭緊皺。
陳凡臉色一變，正色說道，“你猜的沒錯，有人寫信投訴，不想讓你報名參加高考，……”
再往裡走100米左右，便是南湖完小。
四個女生都沒在意，捧着證明信歡天喜地地走了出去。
姜麗麗扶着板車擋板，看着陳凡的身影越來越遠，一顆心也不禁沉了下去，再看看手裡的證明信，似乎有千鈞之重。
辦事員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想放棄，便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要保她進考場，可不是一般的困難，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值得這麼幫她？”
考完過後由本縣老師立刻判卷、出分數，只有通過了初試，纔有資格參加12月10、11、12號三天的複試。
辦事員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就難怪了。”
說完之後，黃鶯三人早已張大嘴。
不說每家每戶吧，今年大隊部發展副業，楊書記他們一碗水端平，各個小隊都有人在副業單位工作，創造的收益也會有各個小隊一份。
等她們離開，陳凡掏出打火機，打燃火遞到辦事員面前，笑道，“同志哥，她們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
複試就是正式的高考，考試合格的，會被通知參加體檢，體檢的時間還沒有確定，不過應該是在12月下旬。
那人早就看到陳凡他們，笑着接過煙，一邊拿證明信，一邊說道，“我們公社的考生基本上都報完了，就差你們幾個。不愧是陳老師啊，就是沉得住氣。”
辦事員，“那些人既然往我們這裡、縣裡都寄了信，那他們肯定不會漏掉地委，說不定還會寄到省教委，我們這一關好過，可上面的關卡就難說了。”
既然是問時間安排，那爲什麼要避開她們呢？
她還來不及多想，就聽見黃鶯問道，“那時間是怎麼安排的呀？”
陳凡笑了笑，輕聲說道，“我怎麼來的南湖，您應該也聽說了吧？”
辦事員一聽，嘿，這不是剛纔我說過的話嗎？
再看看陳凡，見他目光堅定，便笑着搖搖頭，“那我就厚着臉皮收下啦。”
陳凡打了個哈哈，左右看了看，從兜裡掏出一整包過濾嘴玉蘭，用手蓋着放到半開的抽屜裡，輕聲笑道，“還請同志哥指點！”
陳凡將水杯放在桌上，乾咳一聲，對着她說道，“姜麗麗同志，擡起頭來。”
不一會兒，姜麗麗走了過來，站在他面前不遠處，有心想說些什麼，可怎麼也張不開口。
辦事員同志也不含糊，將基本信息登記好，啪啪啪啪連蓋了四個章，便將證明信遞迴給她們。
辦事員繼續說道，“報名通知都還沒發，我們就收到了幾封關於她的信，要求不給她辦報名手續。
辦事員見陳凡竟然不吵不鬧，眼裡不由得露出幾分讚賞，雖然政策已經很明確了，可各級單位也不會忽視這方面的東西，尤其是有些領導，寧肯少做、不做，也不願做錯。
在外人看來，戀人應該不可能，除了她這個知青之外，還有3個本地的妹子住在裡面呢，她們行爲舉止都很正常，想傳緋聞都傳不起來。
結果陳凡抓住他的手又塞進抽屜，還將抽屜關上，嘿嘿笑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您要看得起我，就只管收着。不管怎麼說，今天您肯給小姜放行，這個人情我必須記得。”
說這話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感嘆楊傳福的運氣。
陳凡想了想，輕輕點頭，“感謝忠告，謝謝！”
搞清楚這些，辦事員對着陳凡豎起大拇指，“你是個講仁義的。”
姜麗麗深吸一口氣，怔怔地看着他，又過了好幾秒，纔開口說道，“剛纔到底出了什麼事？”
今年還要多虧了你，支持盧家灣擴建村小，還積極推廣獸醫和副業，讓生產隊的領導看到了知識的作用，所以其他四個生產隊也跟着開始重視教育，我們還沒怎麼努力，明年的任務就已經超額完成，這個人情我們必須記得。”陳凡笑了笑，擺擺手說道，“沒有沒有，我就是做了一點爲自己好的事，當不得謝。”
姜麗麗擡起頭，滿臉茫然地望着他。
得嘞，人家都把攤子擺到了門口，那就過去吧。
陳凡哈哈笑道，“主要是之前已經報過函授大學了，再參加高考的話，感覺不划算，所以就想試着考研究生。”
至於這位從來沒見過的同志爲什麼會認識自己，這個問題還用得着問嗎？
反正距離截止日期還有三四天呢，着什麼急嘛。
辦事員頓時來了興趣，好奇地看着他，“還有誰？”
辦事員點了點頭，“嗯，聽說了，從水裡飄過來，是你們6隊的楊隊長把你撈上來的。”
今天都已經4號了，他聽安全說，公社學區辦公室院子裡空蕩蕩的，估計該報名的都已經報完，才帶着她們慢悠悠地過來。
劉丹抖了抖繮繩，驅使騾子快跑幾步，跟上騎着小母馬的陳凡，擡起頭問道，“陳老師，還有人沒報名的嗎？”
這麼簡單就拿到了嗎？
看看現在盧家灣的副業做得風生水起，撈一個陳凡，比撈到一個金娃娃還值錢吶！
就在他走神的時候，陳凡便笑着說道，“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除了楊隊長把我撈上來，還得感謝兩個人，要是沒有他們，我這條小命也早就沒了。”
原來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只能勉強聽清。
自己這段時間全都白擔心了？
辦事員輕輕點了點頭，瞟了一眼旁邊雀躍的四個女生，眼神頗有些複雜。
陳凡騎着馬到了學區辦公室門口，往前看了看位於土坡上、隔着圍牆能看到三座平房建築的南湖小學，便翻身下馬，徑直走進學區辦公室的院門，劉丹也迅速指揮騾子跟進去。
姜麗麗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無力地低下頭，“我不想喝。”
其實這也不能怪那些人，主要是拐彎太快了，之前事事都要的手續，這時候卻突然說不要就不要，天知道上面會不會秋後算賬，他們當然要謹慎些。
唯有姜麗麗眉頭微皺。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如今是“包產到組”，只要是認真掙工分的人，等年底清賬分紅，都少不了一份收入，所以雖然他們也眼饞能夠進副業單位工作的人，卻還談不上嫉妒。
……
回到家裡，時間還比較早，黃鶯她們便匯合安全兩夫妻繼續學習。
可如果不是戀人，還有什麼關係值得小陳老師這麼賣力去幫她呢？
陳凡，“您請說。”
救命恩人嘛，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我也問過縣裡教育局的同志，他們那邊也收到了同樣的信。只不過都是匿名信，不知道是誰寫的。”
通知、通知，1977年高考報名通知……”
難怪陳凡從來不避諱小姜的出身，對她和對待其他人幾乎沒區別，原來根子在這裡。
南北走向的勝利街北街，還沒到十字路口的地方，有一個三米寬的巷子，順着巷子往裡走，大約100米的地方有個只有一座平房屋的小院子，這裡就是學區辦公室。
還真讓他碰上了這種人？
陳凡看着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不時跟社員們揮手打着招呼，從金燦燦的稻田中間走過，不一會兒便到了鎮上。
陳凡雙手緊握，舉起來對着他晃了晃，“謝謝、謝謝。”
一來人家是憑本事被選進去的，二來他們在外面工作，收益成果不也有自己的一份麼？
辦事員瞟了一眼抽屜，笑容更加燦爛，他也不坐着了，站起身輕聲說道，“三個本地的肯定沒問題，就是那個小姜、是姓姜吧？”
辦事員抽了口煙，笑着擺擺手，隨即將話風一轉，說道，“陳老師，我有一句肺腑之言，當然，聽不聽在你。”
這個理由非常合理，所以黃鶯、楊菊和劉丹都長長地鬆了口氣。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認識你的人也都知道，伱長期住在盧家灣知青點，現在知青點只有小姜一個人，你們的關係也很不錯。
不用問、不用找，進門就能看見一張大書桌，上面擱了一塊紙牌，“高考證明開具處”。
話音剛落，小母馬便一騎絕塵飆了出去。
所以這裡並不是一間簡單的辦公室，而是一個正規的單位，地址就在南湖完小門口不遠處。
說完之後，他對着黃鶯等人打了個手勢，“戶口本都拿出來。”
雖然買不到足夠多的機械打穀機，只能兩個小隊輪流用一臺，但是踏板打穀機還是可以買得到的，純靠人力的拌桶自然就成了被嫌棄的對象。
辦事員同志也不客套，順手又接了過去，看着陳凡笑道，“陳老師，聽說你要直接考研究生？”
陳凡轉頭看了看，只見四個女生都緊張兮兮地看着自己，便搖頭笑道，“沒什麼，我就是跟他打聽了一下高考的時間安排。”
“……高考報名時間將在7號下午5點鐘結束，還沒有報名的同學，請抓緊時間到南湖公社學區辦公室開證明，然後到縣教育局報名。
劉丹一看，趕緊揮動馬鞭抽在騾子身上，“駕！”
到了小隊賬上，不就等於到了社員們的手裡？！
陳凡掏出煙遞過去，“同志您好，我們是來開高考證明的。”
所以哪怕繼續幹着最累的農活，可心情依然大好。
學區辦公室並不只是辦公室，和地委的教育處類似，其實是縣教育局派駐到各個公社的教育管理機構，同時對縣教育局和公社政府負責。
陳凡注意到他的眼神，頓時微微一愣，他沉吟兩秒，轉頭看了看姜麗麗，說道，“你們去外面等我一下。”
腦子裡轉了兩圈，他隨即說道，“坦白說啊，我們全單位的人都要感謝你，上級給我們下了任務，要求入學率必須要達到多少，以前我們也只能勉強完成一年級入學指標，更高方面的，實在是有心無力。
從學區辦公室出來，再拐進大路，楊菊趕着騾子與陳凡並行。
踏上鎮子的主幹道，剛纔聽着有些飄忽的大喇叭聲音立刻清晰起來。
陳凡點了點頭，笑容逐漸轉淡，“她怎麼了？”
陳凡打了個哈哈，“我們也是怕人太多，您忙不過來，所以特意選了個人少的時間過來。”
隨即從抽屜裡拿出那包煙遞回去，“這個你拿回去，要不然我抽得燙嘴。”
陳凡聳聳肩，看了她一眼，“不就是我們咯。”
大隊部早在買回那批農機之後，便拿出一筆“巨資”，向縣農機廠下單，採購了一批踏板打穀機，不僅能保證每個小隊都有一臺，還留出6臺輪流使用，可以保證每個小隊都有兩臺打穀機，區別是其中6臺機械的只能輪流用而已。
他看着陳凡，正色說道，“所以我想提醒你一下，能幫就幫，幫不了就及時放手，省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陳凡笑着點點頭，“那時候我昏迷不醒，差不多昏迷了一天一夜，是小姜熬了那兩副藥，用勺子一點點給我喂下去的，要是沒有她，我估計也早就沒了。”
……
學區辦公室也是如此。
等繫好繮繩、停好車，陳凡大手一揮，當先進了屋子。
原來還有這麼多事情的嗎？
不是隻考試就完事了？
頓了一下，他腦子裡靈光一閃，看着他問道，“另一個，不會就是小姜吧？”
有了這批農機的加入，社員們不僅勞動負擔減輕了許多，連心情也更加愉快。
雖然不要生產隊的介紹信，可身份證明還是要的，不然怎麼覈實人員信息？
體檢合格，就可以到公社學區辦公室填報志願。
辦事員捧着他的雙手，菸頭湊到火焰上點燃，輕輕抽了一口，昂頭看着陳凡，眼神頗有些玩味，笑着說道，“陳老師果然不一般啊，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陳凡，“第一個是我們隊裡的赤腳醫生張大夫，是他給我開了兩副藥，發了一身大汗，這纔好歹保住一條命。”
陳凡不假思索地說道，“先去縣裡報名，等名單送上去之後，就等着參加初試。初試時間定在12月6、7、8號三天，6號考語文和文綜或理綜，7號是數學和政治，8號是加試科目。
到了這裡之後，就跟考生沒關係了，後面會根據分數和志願發放錄取通知書，拿到了錄取通知書，辦好戶口遷移手續、帶齊資料，就可以在規定的時間去學校報道。”
曾經作爲脫粒主力軍的拌桶，現在已經被盧家灣殘忍拋棄。
黃鶯趕緊問道，“陳老師，剛纔你在裡面聊那麼久，是有什麼事嗎？”
鎮上的主幹道上很少有單位主體，大多都是開一個門，然後穿過一道巷子，單位便在路邊建築的後面。
辦事員笑道，“哪怕你是無心之舉，但確確實實是幫了我們的大忙。”
陳凡一看她這樣子，趕緊站起身倒了一杯水，走過去遞給她，輕聲說道，“先彆着急，喝口水潤潤嗓子。”
匿名信什麼的最討厭了，連人都找不到，還怎麼去找他友好溝通呢？
證明信到手，陳凡也滿懷舒暢，又奉上一支菸，哈哈笑道，“多謝多謝，辛苦了！”
辦事員連連點頭，“醫生救人，確實應該感謝。”
陳凡看了看她們，目光瞟了一眼情緒突然有些低沉的姜麗麗，便猜到她可能是猜到了什麼，頓時心裡涌起一陣煩悶，沉默兩秒，隨即正色說道，“現在已經是11月4號，距離初試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而且初試結束馬上就是複試，時間緊迫，趕快回去學習。”
姜麗麗捧着公社證明信，眼裡還滿是不敢置信。
所以啊，與其等你開口求情，我們還不如直接通過她的申請，給她發證明信。”
話還沒說完，姜麗麗就紅了眼眶，她趕緊捂着嘴，嗚嗚地哭出聲來。
只是聲音很小很小，生怕被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