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親自觀察
唸完通知,又解釋了一遍,將各種細節講清楚,陳凡這才讓張翠娥關掉廣播。
隨後拿着文件遞給她,對着她說道,“你看這份文件,和我剛纔唸的通知有什麼不一樣?”
張翠娥接過文件,迅速看了一遍,想了想說道,“這個用的是書面語言,你剛纔唸的通知更加口語化。”
陳凡笑着點點頭,“知道爲什麼要這麼改嗎?”
張翠娥看着他,“是爲了讓大家更清楚?”
陳凡笑道,“你說的對,但是還沒有抓住事物的本質,本質是什麼?本質就是受衆。我們的社員,絕大部分都是文盲,或者是從掃盲班畢業的半文盲,讓他們認幾個字還行,但要說讀書、看報、聽文件,那多半就是兩眼一抹黑,伱照着文件念,唸到口水發乾,他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頓了一下,他示意張翠娥坐下,繼續說道,“給你舉個例子,幾十年前有進步人士到工廠、碼頭等窮苦工人聚集的地方宣傳先進思想,剛開始的時候,他們自己在臺上講得熱血沸騰,卻沒有一個工人願意停下腳步聽他們說話。
他們就很不理解,認爲自己是在幫工人們爭取權益,可爲什麼沒有人願意聽自己講話呢?而且他們在學校裡演講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的啊,所以應該不是自己的演講有問題,但人家就是不接受,這讓他們感覺很氣餒。
可是遇到了困難,也不能半途而廢,於是他們就去調查研究,最後發現,問題竟然出在他們自己身上。
原來他們講的話太過文縐縐,講給學生聽,學生能聽懂,但工人們根本聽不懂,更不明白他們宣講的內容是什麼意思,自然就沒有人願意聽他們講話。
針對這個問題,他們撤掉了演講用的高臺,脫下了乾淨整潔的學生裝、長衫,穿着最樸素的衣服,和工人們坐在一起聊天,聊吃飯、聊收入、聊生活,對他們的經歷感同身受,用最簡單的語言,向工人們宣傳進步思想,最後自然大獲成功。”
聽完陳凡的話,張翠娥若有所思地說道,“所以我們現在給社員念通知的時候也一樣,文件上的東西,是給幹部們看的,但是社員們卻不一定看得懂,那麼我們就要像革命先輩學習,用社員們聽得懂的話,講給他們聽。”
陳凡欣慰地點點頭,“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還可以再延伸一下。你在生產隊做廣播員,講話的方式就要接地氣,如果有一天,你成爲了廣播電臺的播音員,那時候就又不一樣了,這就是受衆發生了變化。
再一個,播音員有播音員的規範,必須使用普通話播音,還要使用規範字、一個字都不能錯,卻又要聽衆們能聽懂,這時候你又該怎麼辦?”
張翠娥睜大眼睛,我該怎麼辦?
陳凡笑道,“我看你這幾天一直在鑽研電器維修,對播音練習卻不怎麼上心,是不是覺得播音員就是照本宣科,只要讀對普通話就行?”
見張翠娥紅着臉點頭,陳凡笑了笑,繼續說道,“在生產隊裡面,或者在公社,當然需要多面手,誰懂的東西多,誰自然就更吃香,被許多單位搶着要。
但是越往上爬,就更需要專業性。你根正苗紅,播音技巧和電器維修技術這兩種,只要能熟練掌握一樣,再在這裡做出點成績,肯定會有機會進公社、甚至縣裡的單位去工作。
不過在更高的平臺上,就不一定需要‘多面手’了,因爲他們單位裡就有自己的播音員,或者是修理員,你一個人幹兩份工作,既容易得罪同事,還不夠專業,遠遠不如把一份工作幹好。
我跟你說剛纔那些,一方面是想告訴你,播音員的技術含量,並不比電器修理員更低,只是發展的方向不一樣。另一方面,是希望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打算以後往哪個方向發展。
如果想做電器修理員,那我就重點教你理科,尤其是電子方面的知識。如果你想做播音員,那你就要把學習重點轉移到文科方面來,不僅要認真學習普通話,還要學習怎麼提煉臺本,也就是要把播報的內容轉化爲自己要講的東西,除此之外,你還要廣泛閱讀,增加自己的知識儲備,開闊視野,甚至要學習外語。
也就是說,你除了要做廣播員,還要能負擔起講解員、評論員的角色……”
張翠娥畢竟才十四五歲,雖然一根筋地想要學習,卻也聽不懂太多的東西,尤其是她對播音員和修理員這兩個崗位都沒有太清晰的概念。
向上爬?爬上去之後,播音員是什麼樣子的?修理員又是什麼樣子的?她腦子裡完全沒有概念,她只知道生產隊的廣播員,每天就是開機關機,偶爾念一下通知,可能還會修理廣播機和收音機。
哦,對了,廣播站建好兩個月,這個廣播機也沒有壞過,不知道電器維修的知識能不能用得上。
現在見陳凡問她要選哪條路,她哪裡說得上來?
不過,她雖然不知道該怎麼選,卻也有她自己的小聰明。
既然自己不懂,那就問懂的人啊。
陳老師這麼厲害,肯定知道選哪個更好。
於是她轉身拎起熱水壺,給陳凡的茶杯倒滿,然後雙手捧着茶杯遞到陳凡面前,咧着嘴笑道,“老師,我聽你的,你說我選哪個,我就選哪個。”
陳凡接過茶杯,滿臉驚訝地看着她,嘿喲,還真是個小機靈鬼。
……
廣播室外面的走廊上,林遠祥對着肖烈文輕輕揮手,隨即轉身離開,肖烈文看了一眼廣播室門口,再轉過頭滿臉古怪地看了看老連長的後背,撇撇嘴角,轉身跟在他後面,從始至終兩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等下了小樓、離開後院,肖烈文回頭看了一眼,才小聲說道,“老哥,你不是說要看看小陳的工作狀態嗎,怎麼來了又不看?”
林遠祥揹着雙手,呵呵笑了兩聲,“不是已經看完了嗎。”
肖烈文撇着嘴,“神神叨叨。”
林遠祥也不理他,問道,“那個小姑娘,就是你剛纔說的,大隊長的侄女兒?”
肖烈文,“嗯,小侄女兒,算是這一輩最小的一個。”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我知道你什麼意思,覺得怎麼讓一個女娃兒來學藝,不安排個男的。
我跟你說,孤峰縣雖然只是一個小縣城,但是依靠長江水運,自古以來就是開化之地,這裡的重男輕女現象不是沒有,卻不怎麼嚴重,除了留遺產或分家的時候沒有女兒的份,其他時候對子女倒也差不太多,就算有念念不忘生男娃的,也不會苛待女兒。
小陳收張翠娥當學生,一方面是因爲張翠娥確實是塊學習的料子,再一個不久前生產隊選拔獸醫學生,拿了她的名額,算是對她有些虧欠,等小陳再提出收她,張家人自然不會奪了她的機會。
另一方面,張翠娥終究還是張家人,等她學會了本事,張家不用說,如果隊裡的其他幾家提出要她帶徒弟,她也沒理由拒絕,所以這事從頭到尾,一個反對的人都沒有。不僅如此,無論是張家,還是大隊,都得記着小陳的人情。”
林遠祥突然停下腳步,抿着嘴點點頭,“讓個女娃兒拜師,學的還是當播音員、電器修理員的大本事,這要在我們那邊,絕對不可能。這裡一個敢收,一個敢放,倒是比我們那裡強得多。”
肖烈文咧着嘴尬笑,老連長吐槽自己老家的風俗習慣,他能說什麼呢?
國人的心態從來都是“只許自己罵、只許別人誇”,我的故鄉我可以往死裡黑,別人黑一句試試?頭都給他打爆!
既然不能說,他就乾脆轉移話題,“你讓我帶你看小陳的工作狀態,現在看也看了,你怎麼說?”
林遠祥揹着手昂起頭想了想,說道,“我剛到這裡,就和這個小陳碰了面,也算是緣分。”
他轉頭看着肖烈文,小聲笑道,“剛纔過來的時候,他幫我提行李,我故意沒推辭,可是他提都沒提請我騎馬,有意思吧。”
肖烈文老臉一沉,“你該不會因爲他沒請你騎馬,就不教他了吧?我跟你說……”
不等肖烈文說完,林遠祥便擺擺手,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不請我騎馬,不僅不是減分項,反而還是加分項。”
肖烈文驚訝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林遠祥笑道,“他主動幫我拎行李,說明有善心,卻不請我騎他的馬,說明善心也有限度,不是濫好人。你只知道我們習武之人,對大奸大惡之徒絕對不教,卻不知道,對濫好人也不能教。”
肖烈文不解地問道,“這是爲什麼?”
林遠祥輕哼一聲,“因爲濫好人最好管閒事、打抱不平,管閒事就意味着容易招惹是非,是非惹多了,哪怕他自己不想,別人也會逼着他打生打死,這樣的人,最後不是打死別人,就是被人打死,教了也等於白教、甚至是在害他,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教,免得他害了性命,還有可能禍及家人。”
肖烈文恍然點頭,“倒是有幾分道理。”
林遠祥又說道,“剛纔看他教那個女娃兒,很有幾分師父的樣子,既教了‘藝’,也教了‘道’,讓那女娃兒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麼走,由此看來,倒是心性上佳。”
他轉頭看了看肖烈文,笑道,“只不過,這些都是小節,我的殺招,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學的,小節固然可取,更要有大義。你先不要跟他講我是誰,來幹什麼的,暗示都不許有。這段時間我要親自觀察,看看他是不是個良人。”
肖烈文哼哼兩聲,“以前你怎麼說的,好徒弟難找,讓兄弟們都幫你留意着,現在找着了,你還拿捏起來了。”
隨即雙手往後一背,蹬蹬蹬地往前走,“我就看你怎麼折騰。”
林遠祥轉身看着他的後背,不禁橫眉冷眼,嘿,這傢伙還敢跟他尥蹶子?
卻沒看見肖烈文此時臉上眉開眼笑,就差哼上一段“奇襲白虎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