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一直持續了五六日。那胡流風嶽行文與李諤帶着的人,也直直幹了五六日,這些人雖然不擅長農活,但有的是力氣,便被青籬毫不客氣的安排去幹挑夫的活計,專門運送在打稻機上打下的稻穀,將打下的稻穀挑到翻曬場去翻曬。
就這樣邊收割邊脫粒邊翻曬,直到夏收快結束時,收割早的稻穀稻草便也曬乾了,前面的收起來,給後新收的稻穀騰出地方,繼續翻曬。如此地毯式作業,效率卻是出奇的高。
夏收的這幾天,天公作美,一連五六日,風和日麗,天空湛淨得連一絲雲彩也找不到。佃農們都說好人有好報,東家小姐人好心地好,這是上天給東家小姐的好報。
好天氣一直持續到夏收末尾,這一天早上起來還是晴空萬里,哪知剛到了莊子邊上。一大片一大片烏壓壓的黑雲已然從北邊的天空直壓過來,溫熱而粘滯的風隨着這黑雲的快速移動,也變得爽利起來,將車簾吹得隨風四處亂舞,隱隱透着一股子涼意。紅姨跳下馬車,向北邊的天空張望,“小姐,怕是要下大暴雨了。”
此時莊子裡已然是一片空曠曠的,遠處翻曬場上,有幾個稀疏的人影,那是最後打下的稻穀,想必也已經曬作了半乾……
青籬直直望着北面黑壓壓的天空,她甚至於能聞到空氣中土腥氣味和淇河水散發的水氣味道。笑道:“幸好稻子全收完了。否則這會子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子呢。……這場雨早該下了,自上次下過雨,已快有一個半月未下雨了,這場雨一下呀,可省了咱們種秋糧澆水的工夫嘍。”
風驟然吹緊,涼意也突然增加了幾份,將青籬的頭髮吹得在風中飄揚,衣衫被吹得緊緊鼓起,獵獵作響,遠處翻曬場上幾個正在忙活着的幾人,因着這突然急促起來的風,發出一陣嘈雜的驚呼,手中的速度比方纔更快,再看看北邊那塊黑雲,已然快移到頭頂了。
青籬將被吹亂的頭髮緊緊抓在手中。朝着小可道:“快,趕車到畜牧場去,我記得有一處牛舍漏了雨,去看看修補好了沒有。”
紅姨一把將青籬扯住,“小姐,一會兒張貴就來了,叫他去看就好,這雨馬上就下來了,咱們還是趕快回府罷。”
青籬擡着了看北面的天空,笑道“哪裡有奶孃說的那般快?我去看看就回,你們在這裡等我罷。”
說着上了馬車,催促小可快走,紅姨與杏兒一個不留神,那馬車已跑出去四五步遠,兩人不甘的在後面攆了幾步,悻悻的停了腳步,杏兒一頓腳,“小姐也真是的,不就是個牛舍麼?也值得這樣……”
紅姨向來時的路看了看,嘆了一口氣,“張貴與李大郎這幾人怎麼還沒到?連嶽先生幾人也還沒來……”
杏兒撇嘴道:“這會子纔剛辰時。那人些怕是飯還沒吃上呢。再者這夏收一開始,哪個不是累得腰痠背痛的?就數咱們小姐最有精氣神了……”
兩人還未說幾句閒話,一直勁吹着的北風猛然停了下來,四周一片靜寂,連旁邊的細小雜草都停了晃動,頭頂的黑雲從愈來愈低,象是一塊懸在頭頂漆黑的布。周遭的光線突然大暗,似是黃昏將夜的光景。
杏兒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正欲說話,突然狂風四起,飛沙走石,閃電如凌厲的長劍劈開黑色的天幕,霎時,豆大的雨滴“霹靂叭啦”的落了下來,打在地上激起一股股細小的塵霧,打在臉上卻是生生的疼。千萬道閃電突然齊閃,將幽暗的天空照亮,滾滾炸雷從天邊“轟隆隆”由遠及近而來,在頭頂低低的雲端炸響;狂風怒吼着,將頭髮與衣衫齊齊捲起,吹得人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杏兒與紅姨驚叫一聲,齊齊向莊子裡新蓋好的房舍跑去,剛在莊子大門的門檐下站定,豆大雨滴匯成暴雨,似是一盆一盆從天下往下倒一般,嘩嘩啦啦的傾泄而下。
只不過了十幾步的功夫,兩人的衣衫已然溼透了,杏兒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只不過半柱香的功夫。莊子裡已被白花花的雨霧籠罩着,只能看得清一丈之地,其餘的便是一片蒼茫。杏兒望着這如小瀑布一般的雨簾急得眼睛直往下掉,“不讓小姐去,小姐非去,這下,可怎麼辦?”
紅姨也是一身的狼狽,急得直頓腳。
忽而不遠處響起馬蹄聲,稍傾一個人影出現在視線中,緊接着,後面又有兩個人影緊跟而至。
那當頭一人瞬間便到了杏兒與紅姨面前,杏兒看見來人,臉上一喜,高聲叫道:“小侯爺,我家小姐一個人去了畜牧場,奴婢斗膽求小候爺去看看……”
“嘩嘩譁”的雨聲與怒吼的風聲將杏兒的聲音襯得不那麼真切清晰,就在杏兒疑惑這人能不能聽到自己的話時,一道閃電伴着巨大的雷聲劃過黑壓壓的天空,那剎那間的明亮使人看清小侯爺李諤的臉上一片蒼白。
身後的馬蹄聲忽至,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你家小姐去了畜牧場哪裡?”
杏兒聽了這個聲音臉上更是一喜,叫道:“嶽先生,我家小姐說有一處牛舍漏了雨,她不放心……”
“傻蛋!”
“白癡!”
杏兒一言未完。兩聲低咒同時響起,幾乎同時,兩匹馬箭一般射出,轉瞬便消失在白花花的水霧中。
狂風怒號,冷風陣陣,天地之間是蒼茫一片。電閃雷鳴,風雨彷彿是世界末日般的嘶嚎。
小可趕着馬車剛到果樹園子旁,大雨便下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把拉車的大黑馬驚得狂跳,小可一時不察。它便甩脫繮繩,一頭撞進果樹園子,狂奔起來,沒奔幾步,便被果樹將馬車卡在中間,動彈不得,已被摔得七葷八素的青籬和小可這才得了從馬車脫身。
天色太暗,青籬努力睜大眼睛,想從眼前這白花花的雨簾之中找到判斷方向的線索,這密林絕對不是躲避風雨的最佳場所,要趕快找到出路,以免被劈死在這裡。
“小姐,小姐……”小可聲音急切,隱隱已有了哭聲。
青籬回過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朝着身後的小可叫道:“小可,我在這裡……”
小可順着聲音望去,前面隱約有個模糊的身影,連忙連爬帶跑的奔了過去,“小姐,你有沒有事?”
青籬擺動了一下被撞痛的左臂,一股鑽心的疼痛傳來,令她差點失聲叫出來,連忙將手臂自然的下垂,並將腰間的絲帶解了下來,遞向小可:“你抓着這個,我們得趕快出了林子……”
天地仍然是一片蒼茫,雨勢不減,狂風依然怒吼,不時有被風吹落的果子落在地上,擊起一片片水花,落在身上,砸得背上生疼,偶爾有幾個落在青籬似乎是骨折了的左臂上,痛得她直吸涼氣,悶哼連連,緊咬着的嘴脣似乎也滲出血絲來。
天色似乎比剛開始又黑了幾分。雨水順着頭臉流淌下來,眼前是模糊的一片,青籬牽着手中的絲帶,憑着記憶中的方位,深一腳淺一腳的向果樹園外面走去。
嶽行文與李諤二人策快狂奔,向果樹園子的方位奔去,嶽行文對莊園的道路略熟,沿着入莊青磚大道,轉入田間泥土輔道,不多時便到了果樹園子外。
馬匹的嘶鳴聲在蒼茫的漫天雨霧中不甚清晰,卻讓嶽行文與緊隨而來的李諤神情一震,兩人幾乎同時暴起,從馬背上跳下來,向那馬匹嘶鳴處奔去……
雨勢越來越大,雨水越來越冰冷,冷得象二月的淇河水一般,青籬不多時便脣青臉白的,手腳似是都失去了知覺。她猜測,或許這場大雨之後,會下一場冰雹吧……,否則這將近六月的雨水怎麼會這般的冷……
身後的小可牙齒咯吱咯吱作響,雖然雨霧太大,看不清楚,青籬卻能想象到他抖作一團,脣青臉白的模樣,不由也跟着一抖,卻揚聲向小可道:“再堅持一會兒,我記得再往前走五十步就到了畜牧場,到了畜牧場,咱們就可以到牛舍裡避雨……”
這話她已經說過好幾遍了。可是現在走了好多個五十步,還是沒有走出果樹園子……
小可顫着聲音,答了一句,“小,小,小姐,我,我知道了……”,腳步略比方纔有力一些,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向果園深處走去。
又走了好幾多個五十幾步,青籬突然頓住腳,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水簾出神,猛然,她調轉九十度,大步向前走,聲音中多了一絲歡快,“小可,加油,這次我們走五十步肯走出去……”
雨水未來時,她記得刮的是北風,那麼,現在不管是向東走,還是向西走,都不應該順着風吹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突然感覺頭頂的雨密集起來,雨水如注傾泄在頭上臉上身上,雨打樹葉的聲音也小了起來,青籬歡快的叫了一聲,“小可,加把勁兒!我們就要出去了……”
話音未落,便兩聲暴喝在一丈開外的地方,同時響起:
“閃開!”
“躲開!”
青籬腰上一痛,身子一輕,同時一道亮光在眼前閃過,一聲巨大的聲響在耳邊炸開,震得她的耳朵頓時失去了聲音,身子猛然撞上一個軟而溫熱的物件兒,左臂上鑽心的刺痛傳來,只覺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似乎有什麼燒焦的氣味在鼻尖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