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行文神色不明的一笑。“盡我所能。”
第二日卯時正點,胡流風的小廝小魚兒與嶽行文的小廝名叫半夏的便將早飯準備好,各自回屋請自己的主子前去用飯。
嶽行文一向不喜有人身近侍候,是以半夏將梳洗的物件兒準備好,便立在一旁侯着。
趁着嶽行文梳洗的檔口,半夏大着膽子,將嶽夫人的交待又嘮叨一遍,“大少爺,這驛站的飯根本入不了口,夫人一再交待小的要好好照顧您,要是夫人知道小的照顧不周,回去不揭了小的的皮。小的去豪客來給您買早飯怎麼樣?”
嶽行文輕笑一聲,搖搖頭,卻難得的迴應了一句,“你可見你那夫人揭過誰的皮?”
半夏還欲再說,嶽行文已洗漱結束,擡腳向房門外走去。半夏無可奈何的跟着出去。
簡單的用了早飯,胡流風與嶽行文各自交待自己的小廝好生留守在驛站,若有人前來送貼,只管收了,若問他們的去向。便推說不知。
簡略交待完,這二人便牽馬出了門兒。
農曆三月,早上不到六點半左右的光景,天色還不甚明亮,薄薄的春霧還未完全消散,胡流風仍然是一身青衫,嶽行文依然一身月白,兩人一出驛站,胡流風挑眉一笑,“再與本公子比試一場?”
嶽行文翻身上馬,回以輕笑,“有何不可?”
兩人將馬頭靠齊,胡流風一聲輕呼,一青一月兩道身影幾乎同時如離弦的箭一般疾馳而去。
兩人沿着雙墩大街直奔南城門,出了南城門復又沿着田間小道向東而去。
剛到辰時,李江便乘着侯府的馬車到了驛站,驛站守門的官兵自然是認得侯府的馬車,其中一人連忙殷勤上前。
李江下了馬車,左右看了看,這長豐縣的驛站年久失修,早已露出破敗之象。
象長豐縣這樣的小地方,一年到頭難得有過境的官員,即便偶有過境的,也是略趕一趕腳到百里之外的廬州驛站安歇。偶有公幹至此的,也是住在平西侯府的別院,抑或住在平西侯府名下的客棧之中。
李江眉頭皺了皺,這二人寧可住在這樣破舊的地方。也不願與侯府產生任何的瓜葛,單是這一點,已經能叫人猜測出這二人的些微心思來。
“戶部的胡大人嶽大人可在?”
李江從袖中掏出兩塊碎銀子,分給這二個門口守着的官兵,這二人臉上一喜,這驛站可是比清水衙門更清水,一年到頭也沒有這樣收銀子的好機會,略微推了兩句,滿臉堆笑的收下了,言語之間更爲恭敬,“回李爺的話,胡大人和嶽大人一大早出城去了。”
“出城?這麼早?”李江一愣,“可說了什麼時候回來?”
其中一人恭敬回道:“這個我們兄弟哪裡敢問,兩位大人的隨從還在,要不把他們找來問問?”
李江微微思量一番,擺擺手,“我親自進去問,你們前面帶路。”
方纔回話的那人,連忙帶着李江向裡面走,走到驛站院中,飛快的跑到樓上。敲開靠樓梯的一間房門,半夏從裡面探出頭,那官兵笑着指了指下面,“平西侯府的李爺前來拜會兩位大人。”
半夏也不計較他言語之間的微微輕慢之意,向下面伸了伸頭,招呼了一聲小魚兒,二人跟着這官兵下了樓。
半夏常年跟在嶽行文身邊,多多少少染了些他的習性,少年老成,且不苟言笑,朝着李江一拱手,“在下是嶽大人的長隨,這位是胡大人的長隨,敢問您找我家大人有何事?”
李江已年近三十,且是小侯爺身邊的貼身近侍,而這二人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又是一個九品小官的隨從,論身份地位,他自覺要比這二人高些,可這嶽大人的小廝一副與他平起平坐的模樣,叫他心中甚是惱怒,當下把臉一沉,將手中的貼子遞了過去,“小侯爺聽聞二位大人來到長豐,定於今日午時在宏春樓聽濤閣設宴,爲二位大人接風洗塵。”
半夏將貼子接在手中,歉然一笑,“我家大人與胡大人一早便出城去了。只是並未說去哪裡,也未說幾時回。這貼子我二人倒是可以代爲接了,只是這午時的宴,不知我們大人能否趕得回來……”
半夏的話不卑不亢,不遠不近。
但在李江聽來,這便是故意推脫,打平西侯府的臉面。當下把臉一沉,劈手將那貼子奪了,連句告辭的話兒也未說,氣勢洶洶的出門而去。
小魚兒被李江的一通發作,激得怒火上頭,頗有幾分孩子氣的衝着李江早已消失不見的背影連着呸呸幾聲,纔不甘的抹了抹嘴,“什麼東西,平西侯府就了不起麼?公子不在我們有什麼辦法。”
半夏拍拍他的肩膀,轉身上樓,這怕是自家公子與胡公子的刻意而爲之。
李江離了驛站,本想去長豐縣衙,可接風洗塵的對象不在,這還接哪門子的風,洗哪門子的塵?
想了想便直接回了侯府。
回到侯府,將驛站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象他這種當差當出精兒的人怎麼會看不出小侯爺與這京裡來的方田官之間的不對付。
李諤冷哼一聲,“倒是個難得的對手。”
沈墨非一早來到侯府。與李諤單獨商議對策,聽了李江的話,難得的臉色也跟着一沉,過了好一會兒,臉上帶着一抹深思的笑意,朝着李諤道:“以我看,這三份貼子都送到朱大人手上,時間改爲後日午時,小侯爺以爲如何?”
李諤冷笑着點頭,“也好。這朱起雲怕是已選好了陣營,以前芝麻大的事兒都要派人來支會一聲。這次卻遲遲不見動靜。”
說着朝李江揮揮手,“將這貼子送到長豐縣衙,親手交到朱起雲手中,就說,小侯爺請他一同爲京裡來的二位大人接風洗塵。時間就如墨非所言,改在後日午時。”
朱起雲接到李江送的貼子,又兼那一番話,初時有些莫明其妙,再派人前去驛站這麼一打探,才知道中間已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
這哪裡是貼子?簡直是一塊燙手的山藥。唉,他夾在其中已是不甚容易,偏偏這正事兒還未開始,這二人怎麼就與平西侯府對勢上了?
這貼子再送回去,是不可能了,只好派兩個衙役到驛站守着,等這胡嶽二人一回來,馬上回來稟報。
胡流風與嶽行文自城南門轉到城東門,按照青籬信中所描述的方位,一路疾馳而去。
路過沈府的莊子,嶽行文勒馬停了下來,略看了兩眼,便又疾馳前行。
行了不多久,便看見她信中提到過的叉路口,拍馬向小路奔去。
此時的小路已然不是青籬初見那般荒草遍地的模樣,莊子裡修路時,她便將這莊子的唯一出入口做了加寬處理。
現在的小路已然成爲一條寬約一丈,青磚鋪面,乾淨整齊的大路,連磚縫之中剛鑽出的小草都清理得乾乾淨淨。
馬匹剛跑了沒幾步,嶽行文驀然勒馬而立。
呈現在面前是一大片井然有敘的田野,田野之中阡陌交錯,整齊劃一,似是一塊綠毯上繡着的黃色紋路。
插了十幾日的秧苗早已反挺過來,在水源豐足的田裡自得的瘋長着,春日的陽光撒在嫩綠的秧苗之上,田間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和正在田間勞作之人的短衣褐衫之上。
遠處是一大片紅紅白白如天邊的雲霞一般燦爛。開得正旺的桃花杏花梨花。
嶽行文微笑起來。
離別那日她一聲聲殷殷的“先生”向他描繪美景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先生,將來我會種多多的棉花呢,每一朵都開得象天上的雲彩那般潔白……我還會種很多很多的東西……”
“……會種很大一片水稻,春天時,它們就象一張綠油油毯子,到了秋天,它們就會變成一張金黃毯子,有風吹過時,它們就會歡快的搖晃着腦袋,就象金黃色的波浪一般——先生,你可見如金子一般的波浪?……”
“……先生,我還會種很多的果樹,每天春天,它們便會開出粉的白的紅的黃的各種各樣顏色的花兒來。一到秋天,它們便會結滿累累果實,紅豔豔的在陽光下閃着瑪瑙似的光芒,象是一樹一樹的小燈籠。先生,你可見過會結滿小燈籠的樹?……”
“……先生,我還會蓋一大排整齊的茅舍,裡面養着雞鴨牛羊,每天早上雞舍裡遍地都是白玉般的雞蛋……羊羣牛羣暮歸時,會發出‘咩咩’‘哞哞’的叫聲……先生,你可知道撿雞蛋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兒?你可知道看那炊煙裊裊牛羊暮歸時,是怎樣一派安詳的和諧美景?……”
是從何時起,她那一聲聲“先生”成了世間最美的稱呼;是從何時起,她那還沒有馬腿高的身影成了他能看見的唯一。是從何時起,讓她的眼中閃着明亮有神的光彩,成了他唯一的所求。
而又是從何時起,她在心底許下那樣承諾給自己。
伸手撫在胸口處,那是那張字條存放的位置,是她的承諾存放的位置,也是心臟跳動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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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行文下馬緩行,走向她當時承諾的,“先生,將來我要建一座很大很大的莊園,裡面就種我剛說的那些東西,先生到時便可以看到那般美景了。”
雖然他忽略了中間的幾個字眼,但,暫時,就讓他忽略掉吧,或許,那是本就應該忽略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