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籬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不愛計較的人,是個不睚眥必報的人。但是有些人可不這麼認爲。
比如剛被她“罰”了五兩銀子的柳兒和現在苦着臉兒坐在小凳上,面前兒擺着兩涼兩熱四碟兒蘿蔔菜的胡流風。
北前廳的紅漆大方桌上擺着豐盛的晚宴,其中,薰風閣的豬頭肉一片片切得極薄,紅中透亮,熱氣騰騰的正散着濃濃的香氣,勾引得人食慾大開。
青陽的妙目不住的朝青籬看去,她故做不知,笑意盈盈的招呼其他人入座。
歐陽玉晃着扇子得意的瞥了一眼胡流風,在青陽身旁站定,那神情中的幸災樂禍怎麼都掩蓋不住。
胡流風不悅的瞪了他一眼,臉上的神色更是悽苦不堪,卻始終沒有看向青陽。轉頭把眼直直的盯向嶽行文,那人向他微微一挑眉毛,轉身落了座。
青籬心中直感嘆胡流風這傢伙實在腹黑狡猾的可以,他越是不看青陽,青陽眼中的不忍便越多,那目光便往她身上招呼的愈勤快。
她直覺快招架不住青陽小白兔一般可憐汪汪的眼神,連忙扯出大大的笑容招呼青陽入上座,胡流風那廝還要吃一會兒苦頭才行呢。她可能不這麼快就心軟投降。
這裡面論身份,誰也比不得青陽,自然是要坐唯一的上位。
青陽神色不明的坐了,歐陽玉連忙跟過去,一屁股坐在青陽的右下手位置,再一次朝着胡流風挑了挑眉毛。
胡流風將桃花眼一翻,低頭看着自己面前這四盤白花花的拌蘿蔔、熗蘿蔔、蒸蘿蔔、燉蘿蔔。一股子臭蘿蔔味兒直衝鼻腔,不由眉頭皺得更緊。
陸聰一屁股坐在嶽行文的身旁,那人眉頭一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陸聰可不理會他那一套,不該他坐,他也要坐。
他在這裡苦哈哈的當了三四個月的保鏢加雜工,那丫頭一頓正經的好吃的沒張羅過,今兒他要統統補回來。
青籬在青陽的對面落了座,見青陽的目光不住向胡流風那邊斜睨,心中暗笑,面兒上卻不顯波瀾,站起身子,笑着道:“青籬有幸結識各位,在京中就得各位數次相護,感激不盡。今日借先生與胡公子的接風宴,青籬要謝先生的周全安排,謝陸少俠的仗義相助,謝縣主與歐陽公子不遠千里的探望之義,略備薄酒以表達感激之情。”
說着端起酒杯,“請各位滿飲此杯。”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噗”的一聲,接着是驚天動地的咳嗽。
歐陽玉起了身子,行到胡流風的小几前,“我說,流風,你只會這招麼?”
胡流風滿面通紅,咳嗽不止,一連的擺手,那模樣倒不似是裝的。
青陽再也忍不住,“呼”的站起身子,大紅的身影一閃,一個箭步躥了過去,嘴裡卻叫着:“胡流風,你再給本縣主裝,本縣主就揍得你滿地找牙。”
青籬臉上閃過一得逞的笑意,隨即抓起茶杯遞到嘴邊掩飾。她這抹笑,被陸聰抓了個正着,他伸過頭,悄悄的問道:“小師嫂,你給他酒裡放了什麼?”
“噗……咳!咳咳!咳咳咳!”青籬被陸聰這語不驚死不休的稱呼,驚了一跳。剛入口的茶水,一半兒噴在他身上,一半兒茶水嗆入喉管,登時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
陸聰登時跳將起來,一臉嫌惡的看着咳嗽不止的青籬。
柳兒杏兒趕快上前拍撫。青籬好一通咳嗽,纔將喉管中嗆入的茶水咳淨。
一擡頭便看見那人的嘴角彎起,眉眼舒展,暖黃的燭光將他淡淡的笑意渡上一層暖色,如幽潭的黑眸中閃動着柔情似水的光芒。
陸聰將嶽行文的神色看在眼中,又湊近青籬,悄悄喊了一聲小師嫂,只見那人臉上的笑意更盛,伸手抓了酒壺朝着陸聰示意,陸聰哈哈一笑,將杯中的酒一口喝乾,笑嘻嘻的將酒杯伸到那人的酒壺之下。
一仰脖子,又是一杯酒下肚,提起筷子夾了口薰風閣的豬頭肉,有滋有味兒吃將起來。
末了,發出一聲舒服的長嘆,“真香。”
青籬撫額。
不悅的朝那人瞪了一眼,你這是又加什麼勁兒,還嫌她被人笑話得不夠麼?
那邊兒胡流風的咳嗽仍未止住,這邊青籬只顧拿眼睛控訴那嶽行文。
陸聰一個人自得其樂的吃着,吃了幾口,放了筷子,從嶽行文手中拿過酒壺,哼嘰道:“以前喝酒沒喝贏過你。今兒我倒是有把握,是你先醉。”
嶽行文眉頭一挑。轉向他。
陸聰嘻嘻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張來,在他眼前兒晃了一下,隨即又到回懷中,手在上面拍了拍,賊兮兮的笑道:“有了它,我不信你不醉!”
歐陽玉此時也回了座,掃到陸聰手中的紙,又別有深意的看了青籬一眼,瞭然一笑,“正是。行文,此時不醉何時醉?”
青籬一時猜不出陸聰手中的紙是什麼東西,但被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一通說道,又兼那人似是傻了一般的,只是盯着她笑。
她登時窘得臉紅耳熱,“呼”的起了身子,強裝鎮定的走向咳嗽漸歇的胡流風,佯裝關切的問侯一番,趁着衆人不注意的空檔,就要溜走。
剛走了幾步,被青陽一把揪住,指着胡流風小几上的酒壺,怒聲問道:“是不是你搞得鬼?”
青籬訕訕一笑。一邊小心的抽*動衣袖,一邊道:“胡公子害縣主心情不好,我心疼縣主,只好替縣主出出氣。”
柳兒在她身後直翻白眼,什麼替青陽縣主出氣,怕是替她自己出氣纔是真的。不就是縣主笑話了兩句,小姐不好找縣主的麻煩,就借這個由頭整治胡公子,好叫縣主心疼。
小姐這會子的心眼比針尖還小。
青陽聽她這麼一說,一時倒也無從發作了。總不能當着這麼些人的面兒,說這丫頭替自己整治胡流風不對罷?
可是心中的怒火難消。一把揪了青籬,怒聲道:“你跟本縣主出來。”說着象拎垃圾一般,將她連拎帶拉帶扯的拉出前廳。
這二人一走,立在旁邊侍候的丫頭們呼拉拉去了一半兒,只留下柳兒一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嶽行文朝她揮揮手,柳兒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兒,連忙跟着衆人出了門兒。
這些人一走,胡流風擺着風流倜儻模樣一步三晃的坐回主桌。
桃花眼一挑,不滿的看着嶽行文,“行文,有你這樣的麼?我被那丫頭欺負得那麼慘,你連句話也不說。”
嶽行文淡眉一挑,“該說的話我早說了。你可聽了?”
胡流風無所謂的夾了一片豬頭肉放入口中,細細品了品,嘆道:“這纔是人吃的宴。你看看我那一桌蘿蔔宴,如豬食一般,我現在這還一身的蘿蔔味兒呢。我也沒怎麼惹着她,怎麼那般狠?還有那酒中攙着的白醋,虧得本公子只喝了一小口,否則這會子就吐血嘍。”
一邊說一邊搖頭,又將筷子伸向那豬頭肉。
嶽行文輕笑,“這還是輕的呢。”話語之中有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寵溺。
陸聰“咦”了一聲,奇道:“我那小師嫂還做過什麼大事兒?”
嶽行文因他的這聲“小師嫂”的稱呼,嘴角又上揚了三分。
胡流風似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兒,哈哈大笑,不可自抑,笑得陸聰莫明其妙,歐陽玉眉頭輕挑,只有嶽行文臉上的神情不變,仍是掛着愉悅的笑意。
胡流風前伏後仰,笑了好一陣子,才停了下來,拈了酒杯,
“你這句話稱呼怕是甚得某人的心。”
話是向陸聰說的,眼睛卻直直盯向嶽行文。
嶽行文淡眉一挑。含笑點點頭,將杯中的酒一飲盡,那模樣甚是得意。
恨得胡流風牙根癢癢。自顧自的斟了酒,轉向陸聰,“要說你這位小師嫂啊,她就做過的大事兒可不少。棒打嫡母跟前的陪嫁心腹,火燒蘇府,最最大的一件事兒,是火澆活人,而面不改色……”
“流風……”嶽行文淡淡的打斷,“過去事兒不說也罷。她現在有新的身份。”
“許是不久又會換身份了罷?”胡流風沒再說下去,仰頭喝了一杯中酒,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盯向嶽行文。
“喝酒,喝酒……好久不見,今兒要喝個痛快……”歐陽玉將酒壺拿在手中,將桌上空着的酒杯倒滿。
胡流風捏了杯子在手中,斜睨了他一眼,“歐陽,可否告訴本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歐陽玉晃扇回瞪,不緊不慢的回了句,“你爲何會在這裡,本公子就爲何會在這裡。”
胡流風桃花眼一緊,不甘示弱的挑眉,歐陽玉不緊不慢的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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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陸聰饒有興致的看着這二人,一口酒一肉的吃着,那模樣似是去戲園子看戲一般。
嶽行文轉向陸聰,朝着他胸前瞄了一眼,淡淡道:“小聰,方纔那是何物?”
陸聰象是一隻被火燒了屁股的猴子,登時從椅子上跳將起來,嫌惡的嚷道,“再叫這名字,我把那紙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