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豪客來的吃食新奇美味。儘管朱縣令等人殷勤有加,胡嶽二人仍然顯得有些不在焉,朱縣令幾次想開口相詢,卻最終沒說出口。
直到早飯用完,朱縣令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我說岳大人,這方田清丈究竟如何個清法?”
嶽行文放了茶杯,淡笑道:“朱大人不必着急。也無甚特別,只須按以往登造黃冊時那般即可。”
朱縣令如何能不急?
他已年近四十,卻做了十二年的縣令。七年前,他原來在天州府石臺縣任縣令,因一時不察得罪了忠勇侯府,被莫名其妙的罷了官,若不是他的遠親朱謙老丞相從中斡旋,此時他已然是一介布衣。
在家閒賦一年餘,最終被派到這長豐縣做縣令,哪知這裡又有一個平西侯。這一次,他吸取在石臺縣任上的教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對於平西侯府的事情從不過問。
只求能平安熬滿任期,調往他處,脫離了這苦海。可這長豐縣令卻一干就是五年。今年是他任期的第六年,是他最有希望調離與升遷的一年,若是今年無望,便又要再熬一個三年了。
原本他只求脫離了這長豐縣,哪怕是個窮山惡水的小縣城,也能當個自在的官兒。卻不知,年終上報的摺子中,有幾樣新奇的農具得了上峰的誇讚,江文遠代知府前幾日悄悄給他透了口風,說是他這任縣令滿任,極有可能會升遷。他還沒高興幾天,京中便傳來這清丈的邸報。老天似是故意跟他作對一般,全國三十幾個州府,卻偏偏選中了廬州做清丈試點,而整個廬州境內,又偏偏屬他這裡最爲倒黴難纏。
自一接到這清丈的邸報,他便愁眉不展,做了十二年的官,焉能猜不出這次清丈會鬧出多大的動靜兒?若是真要讓按以往登造黃冊時,由各縣衙自行組織丈量,朱謙老丞相何於這樣大張旗鼓,又小心十足?
一肚的話最終化作一聲輕嘆:“二位大人可吃好了?先回驛站歇息如何?”
胡流風站起身子笑道:“多謝朱大人與諸位大人的盛情款待,不過我與嶽兄還要去拜會故人,各位大人就不必陪着了。”
朱縣令奇道:“二位大人在長豐縣還有故人?”說着神情一動,越想越有這種可能,否則這長豐縣爲何派這二人前來?
便壓低了聲音問道:“敢問倆位所說的故人可是平西侯府?”
胡流風桃花眼一挑,不屑輕哼。“什麼平西侯府,平東侯府的,本官不認得。本官聽說青陽縣主正在長豐縣小居,便打算去拜會一番,朱大人可知縣主住在何處?”
朱縣令這一驚可是不小,觀這位胡大人的神情語氣,似是與青陽縣主交情不淺,顧不上在意他的態度,連忙笑着點點頭:“知道,知道。青陽縣主現住丁香巷子李府。對了,方纔忘了介紹,這間酒樓便是青陽縣主的義妹李青兒小姐開的,前幾日縣主還日日來這裡用飯呢。”
嶽行文站起身子,淡笑向他們一拱手:“如此,我們先去拜會縣主,至於公務的事兒,晚些時候再淡也無妨。”
胡嶽二人下了樓,朱縣令長出了一口氣兒。立在二樓窗子跟前兒看着那二人在酒樓小夥計的帶領下向丁香巷子方向走去,回過頭來,擺擺手:“走罷,回罷。”
錢主簿笑着安撫道:“大人無須煩惱。依我看這二人雖然有些傲慢,倒也不象是難說話的。”
朱縣令搖搖頭:“你是不知老丞相的爲人。一旦認準了要做什麼事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要不他怎麼會派這嶽行文來?還不是因他是老丞相的門生,而我與老丞相有着遠親的關係。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在這件事兒上給他使左勁兒,更不能消極不配合。——薑還是老的辣啊!”
金主簿在一旁插話:“確實如此。若是大人不積極配合,讓旁人看了,說丞相大人這一派窩裡鬥,讓他們看當了笑話看。”
朱縣令點頭長嘆:“正是如此。”
酒樓小夥計將胡嶽二人領到丁香巷子衚衕口,指明瞭東家所在的方向,胡流風便將他趕了回去。那小夥計的身形一消失,胡流風原本正經八百踱着的步子登時鬆懈了下來,一步三搖的晃了幾步,才嘆道:“當官兒真真是沒意思,本公子早晚也要變成那等無趣的人兒。”
嶽行文回頭輕笑:“當初是誰主動提出要入官場的?”
胡流風桃花眼一挑,不悅哼道:“還不是被你蠱惑了?”
嶽行文淡淡一笑,若有所指:“流風,你可知能被蠱惑的都是心中有所求之人。”
胡流風又一聲不悅輕哼,卻未再接話兒。
三月初的長豐縣,已然是鶯飛草長,春意盎然。上午十點鐘左右的光景兒,太陽已略微帶着灼人的溫度。
青陽與青籬二人此時正窩在書房中,青陽很沒形象的趴在桌子上,滿臉的鬱悶之色。無事可做的日子實在太過無聊,透過窗子看到碧雲碧月柳兒杏兒幾人正在侍弄蔬菜架、葡萄架,陸聰與歐陽玉坐在架下的石桌上,下棋喝茶順帶有一句無一句的閒聊,倒是一派的安詳景象。
許久,她長嘆一聲:“悶死本縣主了。”
把頭轉向青籬:“丫頭。我們找點事兒做做罷。”
青籬放了手中的農書,笑道:“縣主想做何事?”
青陽見她應了,拍手笑道:“依我看,咱們還去莊子看他們下網子。”
青籬撇撇嘴:“圍網昨兒已經下完了。”
青陽眼睛又一轉:“那我們去果樹園子看賞桃花兒。”
青籬又撇撇嘴:“縣主昨兒剛去賞過花兒。再說了,那花還要等兩三日才能全開呢。”
青陽不依的扯了她的袖子,高聲叫道:“這也不行,哪也不行,你給本縣主想個行的?”
青籬連忙笑着安撫她:“縣主,咱們前些日子纔剛忙完了春耕,又忙酒樓的,有小半個月都沒消停呢,且歇兩日不好麼?再過兩日那桃花開了,我便陪你去賞花兒……”
青陽面上鬱色不改,放了她的袖子,在屋裡東拉西扯好一陣子,才嘆道:“罷了,只你我二人去賞花兒也怪沒意思的。不去了,本縣主就在家裡窩着罷。”
青籬想起去年燕山一遊的淋漓暢快,有一剎那的失神,隨即又笑道:“叫縣主受委屈了。”
青陽哼哼嘰嘰幾聲,不情不願的扯了本閒書拿在手中,對着窗子坐了,仍然望着窗子發呆。
青籬暗歎一聲。青陽的心思她也略能猜到,她自己何嘗不是?生命中少了那樣一個人存在,便是再自由的生活,再美的景緻,也似是無瑕欣賞一般。
胡流風與嶽行文一路行至李府的大門前。
胡流風挑眉瞅了幾眼,搖了搖頭,嘖嘖有聲,“本公子就知道她那樣一向對吃穿不甚講究的人,也挑不出什麼好宅子。”
嶽行文眉頭微挑:“怪話還不收起來,可想一進去便被趕出來?”
胡流風擺出一副風流倜儻模樣,不在意的一笑。
嶽行文上前拍門。不一會兒裡面傳出響動,夾雜着“來了”“來了”的聲音,片刻腳步聲便到門後,隨着一陣門刃的抽*動聲,硃紅的大門“吱呀”一聲開啓了一條縫兒,小可從裡閃了出來,一眼看見外面立着兩位氣度不凡,俊美異常的公子哥,登時愣住,呆了半晌,猛然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時,那二人仍然立在那裡,並未消失,這才確認自已見到的不是神仙。
小可戰戰兢兢的小聲問道:“二,二,二位公子,你們找誰?”語氣裡透着十分的小心,似是怕驚嚇着他們一般。
他這般模樣,把胡流風惹得哈哈大笑起來,嶽行文朝着小可道:“請問這可是李青兒李小姐府上?”
小可呆愣的點點頭。
嶽行文淡淡一笑:“煩請小哥兒通報,就說戶部觀政嶽行文胡流風特來拜會青陽縣主。”
小可手忙腳亂的將大門大開,一連聲道:“兩,兩,兩位公子裡面請,小的這就進去稟報。”
說完這句話,門也顧得不關,飛一般跑去報信兒。
小可進了內院,跑到花架旁,急急忙忙的道:“碧,碧雲姐姐,外面來兩個人,說是戶部什麼官兒,求見青陽縣主。”
他的話剛落地,碧月扔了手中的鐵鏟,一把揪住他問道:“來人可說姓什麼?”
其餘的幾個丫頭齊齊的停了手,望向小可。
陸聰聞言眉頭一挑。扔了手中的棋子,站起身子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高聲笑道:“本公子終於解脫嘍~”
歐陽玉聞言手中的摺扇微頓,隨即又不緊不慢的晃動起來,一面收拾着被陸聰弄亂的棋盤,頭也不擡,淡淡道:“倒是比我想象的來得快呢。”
這二人的反應已然足以說明來者是何人!四個丫頭不等小可的回話,齊齊扔了手中的話計,向青籬的書房跑去。
青陽正看着窗子出神,猛然看見這幾個丫頭瘋了似的向這邊兒跑來,唬了一跳,叫了青籬:“丫頭,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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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她的話剛落音兒,那幾人已然跑進了書房,氣也不顧得平息一下,臉上帶笑,齊聲道:
“小姐!嶽先生來了!”
“縣主!胡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