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門神看得武松神色不對,立刻笑呵呵的過來,一手拉着武松的手,一手拉着張團練的手。
“哈哈,讓我給兩位引見一下,這位是張都鑑的胞弟張團練,也是蔣某最好的兄弟,這位是陽谷縣都頭武松,也是蔣某新近認識的摯交,兩位拉拉手,親熱一下!”
“你就是景陽岡上打虎的武松?”張團練傲慢的神色稍微收斂。
武松看在蔣門神的面上,暫時不跟他計較,只是心中氣恨難消,冷冷道:“正是!”
“嗯,你的名字本官是有聽過!”張團練上下打量着武松,武松聽他自稱“本官”,也就是跟自己打官腔了,氣一下子又上來了,雙手抱胸,不願意跟他拉手。
“看你的樣子到像條好漢。”張團練點頭道,隨即又端起了官威,“你是陽谷縣都頭,本官是孟州府團練,雖然陽谷縣不屬孟州府管轄,不過你只是個縣衙小令,本官是府衙官員,便算是你的上官,你看到本官爲何不行禮,卻是如此的傲慢!”
武松他他向自己擺上官威,不怒反笑,他仰天打個哈哈,隨即臉色一沉,說道:“武松在東京曾經見過太尉高俅,也見過皇帝,何曾向他們有過跪拜之禮,更何況你是一個小小的團練,不要說武松此刻已經不是都頭,便是任職公門,你是孟州府軍官,武松是東平府文官帳下哎,看到你也不需行禮!”
“好你個潑....”
一旁的施恩看到張團練要發作了,張青夫婦這兩天也跟他聊到武松的事情,他知道武松是個火爆的人,若然張團練那“潑賊”二字出口,定然難以收拾。
他連忙上前一把拉着張團練,賠笑道:“恭喜張兄!”
張團練看到施恩,微微一愕,剛纔罵出口的話也收回去了,奇道:“施兄,你何故會在快活林?”
說完之後,神色十分尷尬,快活林本來就是施恩的,蔣門神靠武力搶了回來,在後面爲蔣門神撐腰的便是他自己了,只是沒有說出來的秘密,也是施恩一直不敢動用軍馬對付蔣門神的原因,此刻看到施恩在快活林,竟然跟蔣門神和諧共處,實在令人費解。
施恩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神情也是十分尷尬,他轉移了話題,一把拉着武松的手道:“張兄,你我都在都鑑大人帳下效命,卻很少一起喝酒,今日正是時候,你我便不談公事,只談風月,可好?”
張團練聽施恩說在快活林一起喝酒,神色也是尷尬的,論職位,施恩跟他是一樣的,施恩掌管牢城營,除了有軍馬爲他效力,還有幾百囚徒供他使喚,按理勢力比他大,只是他的親哥哥是張都鑑,此消彼長,二人可謂旗鼓相當,才形成了抗衡,以至施恩不敢用軍馬對付蔣門神。
他不明白施恩拉着武松的手是什麼意思,只是他既然跟自己說這等話,門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的,自己兄長雖然是都鑑,可是施恩父親老官營在東京也是跟許多官員有來往,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況且兩人都是武官,總不能在百姓面前有爭執,他立刻笑道:“最好!”
“張兄,跟你介紹,這位武松武大哥是小弟的兄長,便如親兄弟一般,他酒量極好,待會跟張兄正是對手,你們可要多加親近!”
張團練明白施恩方纔話裡的意思了,他說只談風月不談公事,便是沒有了職位的界限,這裡都是自己兄弟,武松就不必給自己行下屬官員的禮。
施恩跟自己是同一級別,武松是他兄長,自己怎麼也要賣個人情給他,他只好收斂脾氣,衣袖一揮,往裡面走去,可仍不忘說一句,“張某是武將出身,什麼江湖名堂從來不放在心上,要讓張某折服,除非你真有過人本領!”
施恩和蔣門神聽了,都十分尷尬,只是一人是真性情,一人是假裝的,施恩連忙上前陪着張團練,蔣門神便陪着武松。
武松聽了他這話,倒是平順了許多,但凡軍官,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他們只相信自己的拳頭,你要我服你,很簡單,你能用拳頭令我心服口服,我便一輩子都服你,跟馴馬的原理一般。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又有古言道,百聞不如一見,江湖傳聞大多不實,便是真實,他沒跟武松較量過,便要服了,也是十分艱難的,武松想到這裡,倒是覺得這個張團練是條漢子。
張團練大大咧咧的走到正中央的桌子前,也不謙讓,拉着施恩一同往上首位坐去,在這裡雖然說不論公事,可他們的官職最大,坐主位也是理所當然。
施恩雖然是武官,也自詡是江湖中人,不過生性卻有文人的迂腐,他不敢坐下去,笑道:“張兄,此處有兄弟的結義哥哥,跟你是同宗,姓張名青....”
張青淡淡然的過來跟張團練見過禮,張團練聽施恩說他是自己的結義兄長,張青長得十分威武,也是回禮。
“武都頭也是兄弟的兄長,今日只論兄弟情,不論公事,有兩位哥哥在,豈有施恩坐的位置,更不必說坐上首位了。”
張團練聽了,十分不滿,嗆道:“施兄,論職位你我是同等,論交情,也是平輩,若然如此,便請你結義哥哥和武松坐上首,你我站在身後得了!”
他口中是那樣說,可是身子坐得端正,身後的小兵已經爲他斟酒了,施恩聽了尷尬非常。
武松倒是沒有理會他們說什麼,也不願意跟張團練同坐一桌,他自己在方纔張青夫婦坐的那張桌子上坐下了,張青也是淡然一笑,過來跟武松一塊坐下去。
這兩人都是天下好漢,自然不把張團練放在眼裡,只是一個勁的斟酒,一碗一碗的幹下去,對旁人是視若無睹。
施恩看到這情形,也只好坐在張團練身旁,蔣門神吩咐徒弟把李鬼夫婦綁在快活林門外的立柱上,也過來給張團練敬酒。
“張團練,小人正要去拜訪,想不到今日有緣,小人給你敬酒了。”
說話的是鍾保正和利保正,他們雖然是遞屬府尹大人管轄,可是經常要跟官軍打交道,跟張團練是每月都有來往,此刻首先過來敬酒。
張團練斜睨着他們,冷冷道:“二位保證跟武松也是相熟?”
“今日第一次跟武都頭見面,實在是大慰平生!”利保正爲人正直,讚歎之情溢於言表。
“哦?”張團練不滿道:“利保正,你也是練家子,聽你的口氣對武松十分推崇,莫不是跟他交過手?”
“不曾!”利保正不以爲忤,也沒有留意張團練的神色,對武松的武力大加讚許。
張團練知道這人從來不說假話,武功也是了得,很少服人,此刻如此稱讚武松,想來武松的確是有點本領,不過他自己武功遠遠在利保正之上,也不以爲然。
方老拳師和萬老拳師也過來敬酒,說不到兩句,兩人迫不及待將武松方纔一人跟幾十人喝酒的豪壯之舉,還有徒手截停三匹快馬的事情,眉飛色舞的說出來。
張團練聽了,心中大驚,可神情仍舊是不大相信,“他真的肩膀上受了馬兒蹬踏,竟然沒有一點損傷?”
他是武官出身,騎馬是慣常的事情,對馬十分熟悉,知道馬腳的厲害,凡是被馬踢中的人,可以說基本是死了八九成,便是僥倖能活下來的,不休養一年半載,無論如何也是不能起來走路的,此刻聽到武松肩膀硬生生的給馬兒蹬踏,竟然毫髮無損,還在大碗的喝酒,大塊的吃肉,十分匪夷所思。
他知道這裡的都是江湖漢子,凡是習武之人,很少佩服人,若然兩位老拳師說的有一點誇張,定然有人出來指正,可是人人聽了兩位老拳師說的話,都是十分恭敬,有些年輕的,臉上一副雀躍的神情,彷彿是嫌棄二人說的還不夠精彩,要自己說出來才具神韻。
張團練看了蔣門神一眼,他知道蔣門神的武功冠絕孟州府,除了自己哥哥張都鑑,估計是無人能及,若然他也是這般認爲,武松的武松功實在是匪夷所思。
蔣門神跟他私交甚好,一個眼神便明白他的意思,低着頭,十分尷尬的說道:“張兄,這快活林從今天開始,便要歸還給小管營了。”
張團練爲之一怔,自然不是因爲快活林要歸還給施恩,這是他跟哥哥張都鑑定下的“壯士斷臂之計”,歸還給施恩,是意料中的事情,他驚訝的是,蔣門神的神情。
蔣門神向來以武力自豪,他們兄弟倆跟他交好,也是因爲他的武功高強,很多私下的事情,可以讓他去做,不用每次都靠官軍,他便是兩人一個重要的打手,此刻他這種神情,估計也是認同了兩位老拳師的話。
不過他仍舊不死心,問道:“莫非小管營勝了你?”
施恩跟蔣門神之間的鬥爭,是整個孟州府都知道的,在他跟施恩之間是秘而不宣,其實心中了了,此刻他公然說出來,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蔣門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相信武松竟然有如此神功,方纔自己已經在衆人面前承認了,因爲敬重武松,也因爲武松的武功,才歸還了快活林,本來這就是“壯士斷臂之計”,要武松領受他們的人情,對他們多加信任。
武松的事情,他們自然是有聽說,可也認爲是江湖傳聞,不足爲信,就如同常人形容一個武功高強的人,說他有“降龍伏虎”的本領,難道這人還真能降龍伏虎嗎,可此刻他是不得不承認。
“張兄,武都頭是小管營的兄弟,蔣某跟他交手,三招不到就給撂倒,自知這輩子也不能勝過他,一來是敬佩都頭的聲名,本來就已經請來孟州府各位豪傑見證,要歸還快活林,二來也是自知武功不如都頭,倒不如識時務,便將快活林歸還了。”
“三招?”張團練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雙眼緊緊盯着蔣門神的眼睛,是要看他究竟有沒有誇大。
蔣門神神色十分扭捏,可沒有絲毫作假的嫌疑,他是沒有勇氣再說出自己三招輸給武松,只是點點頭。
張團練嘆了口氣,他知道蔣門神的功夫,雖然近來他沉迷酒色,大不如前,可是自己跟他還是相差甚遠,既然武松三招可以撂倒他,自己跟武松相比,自然是一招也抵擋不了。
“嗯,這世上還真有人能夠徒手斃虎!”
張團練喃喃自語,他跟張都鑑,蔣門神廝混在一起,可謂是狼狽爲奸,蛇鼠一窩,這三人都是極具心機的人,特別以張團練爲最。
蔣門神設下“美人計”,其實只是一個提議,而過程中所有策劃都是張團練想出來的,他爲人謹慎,還設置了許多保障,此刻看來,都非多餘,而是必須如此。
他腦子轉得飛快,臉上一陣悵然所失的神情,其實心中早已經將計就計了。
“都頭,方纔張某不知你的神威,得罪了,請過來一痛喝酒!”
江湖上最流行的一套,就是不打不相識,張團練深諳此道,方纔來的時候,便是故意小窺武松,然後步步轉變,誰知道一切的轉變竟然不需要任何的配合,水到渠成了。
武松跟張青正喝得火熱,自然是聽到張團練的話語,他心中惱恨這人方纔的無禮,倒不是他小窺自己,而是說那下賤的言語,他是聽而不聞,繼續跟張青喝酒,張青也是如此的人,既然武松裝作聽不到,他有什麼要緊的呢。
施恩爲人十分知道禮節,恐怕張團練難以下臺,立刻走過去,拉着武松的手笑道:“都頭,你每次喝酒,都把塵世中的事情都忽略了,什麼都聽不到,方纔張團練喊你過去喝酒呢。”
他這話擺明是跟張團練說的,也是讓武松有個臺階下去,武松本來想發作,說自己在這喝得暢快,不過去了。
施恩在他耳旁低聲道:“都頭,此刻抓了那兩個賊人,正好審理,這裡有小弟跟張團練,這證詞府尹大人是接納的,而且有許多德高望重的人在此聽到了,百姓自然信服,就怕今晚竟然把兩人打死了....”
他這話是既有恐嚇,又有哄騙,武松聽了倒是十分管用,若然他賣這個面子給張團練,他令人將李鬼當場打死,明日到了公堂之上,便成了死無對證,總不能說一個跟李逵長得像的人便是真正攔路打劫的賊人。
武松哈哈一笑,拉着張青的手,“姐夫,這桌的酒都涼了,咱們到那邊喝去!”
張青明白武松的心,也是笑着跟了過去,張團練十分識相,拿起一碗酒說道:“都頭莫怪,張某是軍官,生平只佩服真正有本事的人,對於江湖傳聞,大多嗤之以鼻,以前也是聽說過你的大名,可怎麼也不相信一個人竟然可以徒手打虎。”
“方纔聽了兩位老拳師還有兩位保正的話,他們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經過他們之口說出來,自然是可信了,算是張某方纔得罪!”
他說完,連幹了三碗酒,十分豪氣,武松這人有什麼的,別人敬重他,他自然也是以禮相待,特別是看到豪氣的人,立刻也幹了三碗酒。
張團練最懂察言觀色,觀人眉角,酒席間自然跟武松十分談得來,武松對他方纔的言語冒犯也置之腦後,覺得學武之人,偶爾粗言穢語,也是十分尋常的事情。
“團練,倒不如此刻先審問了那兩名賊人,倒是省了府尹大人的功夫。”武松心中還是記掛着李逵的事情。
“兄弟,你要求到的,沒有不答應!”張團練索性做個順手人情,拉着施恩的手道:“施兄,你在牢城營,安平寨,是審問慣了犯人,這事情便由你代勞吧,我還是跟武兄弟喝酒!”
但凡到牢城營安平寨服役的囚徒,都要經過審問,該收銀子的收銀子,該打的便打,施恩倒是十分熟悉審問犯人的程序,他也不推遲,央了利保正來替他做記錄,利保正爲人公正,他做的記錄,自然是更加有說服力。
蔣門神的兩名徒弟,將李鬼夫婦押到酒席前,施恩大聲喝道:“跪下的是何人?”
“小人李逵,人稱黑旋風!”
啪!
施恩在桌上一拍,震得酒水飛濺,他指着李鬼罵道:“看你這賊配軍....”
說到這裡,自己不禁樂了,他是罵慣了囚徒,自然是“賊配軍”的罵出口,突然醒覺,這李鬼還不是配軍,不過也不管了。
“來人吶,這賊人不痛打一頓,是不會老實的!”
蔣門神的兩名徒弟,自然也不客氣,拳頭如下雨般打到李鬼身上,嚇得旁邊的婦人忙着磕頭。
“大人明鑑,方纔他說自己叫李鬼,是小鬼的鬼,不是李逵,也沒有外號叫黑旋風!”
“嗯,你這婦人還比較老實,我來問你,野豬林裡面攔路打劫的勾當,可是你們夫妻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