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跟楊志從來就沒有任何的交集,也就沒有任何的恩怨了,可楊志的言語分明就是因爲武松,他才落得如此下場。
這事情令武松十分狐疑,他知道楊志也是天下好漢,不會胡亂安插一個罪名給他,估計是自己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情,間接影響到他。
甚至說,在孟州府出現了假李逵,有個假武松冒認了他的名頭,四處作惡,也是有可能的。
武松立刻躬身道:“請兄長明言。”
楊志拉着他的手,笑道:“其實這事情也不怪兄弟,兄弟,我問你,你十日前是否在天神村?”
“不錯!”
“那就對了!”楊志搖頭苦笑道:“天神村採石場上,出現了什麼赤腳大仙顯靈,也是兄弟所爲了?”
“哈哈哈!便是兄弟搞的鬼!”武松隨即臉色一沉,心道:“聽楊志語氣,便是天神村採石場的事情連累了他,以至於流落至此,莫非他也是監督官,楊志在江湖上名聲極響,難道也像宋江一般,徒有虛名!”
武松冷冷道:“兄長便是採石場的監督官員?因爲兄弟的事情以至於被朝廷責怪,流落至此?”
楊志看到武松臉色有不妥,立刻明白了,他苦笑道:“兄弟定然以爲我是那監督村民採石的官員了?嘿,灑家並非那官員,也不曾害那些村民。”
“那請兄長說明!”武松臉色緩和了。
“兄弟剛到採石場,可曾記得有一塊石頭從山上落下,撞擊到那如同腳板一般的石頭上,斷成兩截?”
“嗯,確實有這樣一個事情,當時兄弟便是因此給巫師污衊成索命的無常,也是因此纔想到了利用鬼神之說來對付那些官員。”
“不錯,兄弟果然機敏,道君皇帝深信鬼神,的確要用這鬼神之說才能救天神村的村民!灑家也是想救人,就是苦無良策,在此謝過兄弟了!”楊志對着武松深深作揖,武松連忙還禮,看他十分的虔誠,知道這人果然是條漢子。
“當時那石頭一分爲二,一塊給兄弟神力截住,另一塊卻是把一艘運花石綱的大船砸沉了,所謂花石綱,便是用船來運奇石,每十船爲一綱,每條船都由一名制使監管,只要那條船出了問題,便是由制使負全責,那塊石頭砸沉的船恰好是灑家監管的。”
武松聽了,心中了了,大概也是明白了,石頭砸沉了楊志的船,他自然就受到了牽連,朝廷辦事只看成果,管你有什麼天災人禍,沒有完成便是死罪。
“這一趟花石綱是由宰相蔡京親自發起的,制使雖然是武官,屬於太尉高俅管轄,可是高俅是蔡京的人,只要出了問題,他不會因爲一個小小的制使得罪蔡京,灑家定然要人頭落地,便是不死,也是要刺配充軍。”
“當時我隨同沉船落了水,上岸後,發現自己到了對岸,思前想後,灑家本來在朝廷爲官,便是想有朝一日可以重振楊家將的聲威,可要是給刺配了,豈不是辱沒了先父先祖的威名,所以便逃離了。”
“一路顛沛,又走得匆忙,身上豈有細軟,到了孟州府,住在這客棧,奈何得了急病,一病便是十天,身上的銀子花光了,掌櫃子變臉比夏日的天氣還快。”
“若然他是江湖漢子,灑家還可以三拳兩腳將之打發,奈何他只是個糟老頭,讓灑家動怒也不是,啞忍又難以,兄弟都聽過他的言語,知道有多刻薄。”
“哎,簡直比罵街的婦人還刻薄,兄長還可以有一柄寶刀變賣,兄弟卻是要光了身子在此賣武還錢,哈哈,哈哈哈!”
楊志聽了武松的言語,也跟着哈哈大笑,二人笑了一輪,楊志奇道:“灑家是因爲病了,孤家寡人才淪落至此,兄弟在天神村救了村民,應當是十分風光,奈何比灑家還慘?”
“嘿,我是黴運當頭,本來還有些銀子,都落在快活林,這也沒什麼,孟州府的西廳孔目,押牢節級,緝捕觀察,跟我都是兄弟,甚至那當鋪的掌櫃子也是天神村的人,尋常隨便都能拿到一二百兩銀子。”
“今日兄弟趕着到牢城營安平寨,救那黑旋風李逵,身邊帶了未過門的妻子,還有李逵七旬老母,便將女眷安頓在客棧,奈何認識的人,在今日全然找不到,本來只需待得半天,便可解決,只是救人要緊......”
“兄弟!”楊志臉色一沉:“灑家聽說那黑旋風李逵在野豬林作惡,本來是要去將之料理,無奈身體抱恙,纔沒有去,你因何跟他交好?”
“兄長你誤會了,在野豬林的不是黑旋風李逵,是冒認的,此事一時半刻也是難以解釋清楚,待兄弟去賣武,賺了銀子,交付了房租,立即去救他,剩下的事情,回來再跟兄長細說。”
楊志跟武松才交往片刻,便給他的風範折服,對他十分信任,既然他說野豬林的不是李逵,便不是了,他笑道:“兄弟,既然半日後就有銀子,你去救李逵便是,難道半日那掌櫃子也等不來麼?”
“去自然可以,就怕他爲難女眷!”
“這有什麼難的,灑家抱了寶刀,坐在老太君和嫂子房間門口,看誰人敢進來!”
“那樣最好!兄長,你的寶刀也不需賣了,待武松回來,就有銀子!”
楊志是爽快的人,也不說話,抱着寶刀,徑直來到老太君和潘金蓮房門口,對着裡面行禮道:“老太君,嫂子,灑家是青面獸楊志,武松的兄弟,他到了牢城營安平寨救李逵,灑家便在門口替你們守護,便是有三二千人,也不能靠近半步,二位安心休息便是!”
老太君和潘金蓮聽了,真是喜從天降,只要沒人打擾她們,武松就可以安心救李逵,她們也是知道只要葉孔目,康節級等人,隨便一個過來,這困局就能解開了,到時候也能還打虎武松一個威名。
倒是掌櫃子和夥計們如同得了牙痛病一般,愁眉苦臉,方纔他們都看到了武松和楊志的武松,便是幾人不懂拳腳,聽着大堂內各路好漢贊聲不絕,就知道厲害,本來他們想着武松有兩名女眷,不敢有所動作,現在有一個青面大漢保護,他們倒是不敢有所動作,就怕到時候這兩人都不願意給房租了,一人護送一名女眷出去,有誰能攔得住。
武松得到楊志的保證心中一寬,立即神清氣朗,他一生中,打鬥無數次,也經歷了無數次艱難險阻,可沒有一次如同今日這般的難堪。
以前打鬥,大不了就是一死,今日卻是面對手無寸鐵的掌櫃子和夥計,偏偏這些人言語惡毒,簡直比讓江湖漢子砍幾刀還難受,卻又不能動手,實在是窩氣。
“糟了!”武松往身上一摸,書信還在快活林,此刻不要說自己不願意回去拿,便是願意回去,方纔聽了那兩人說要回去料理李逵,自己一來一回,甚是兇險。
“嘿!不管了,到了那裡,見機行事吧!”武松大步向着快活林走去。
再說李逵,戴了行枷,貼上封條,由董超薛霸二人,押解上路,前往牢城營安平寨。
半路上,三人在一棵柳樹下休息,董超看得四下無人,從懷裡摸出四錠銀子,十兩一錠,合共四十兩,放到李逵懷裡,說道:“李逵,你前世積德,今世結識了武都頭,我們都是他的兄弟,這四十兩銀子,算是代都頭送給你的吧!”
“兄弟,既然大夥都是自己兄弟,你何不將這鳥行枷也解開,到了牢城營安平寨再戴上,鐵牛不會逃跑的。”
“嘿,你這渾人,雖說是充軍,其實不過十餘里路,連刺配都不用,此刻解開你行枷,難道走得一個時辰又給你戴上麼?就這麼點路,你忍受一下吧。”薛霸笑罵道。
他說完,從懷裡摸出二十兩銀子,交給董超:“兄弟,既然你說代替都頭送給李逵,也要算我一份!”
董超知道薛霸爲人,除非他賭錢輸了,不然也是十分大方,況且這些銀子也是武松送的,他也不客氣,收在懷裡。
“兩位兄弟,到了牢城營安平寨,鐵牛恐怕就沒機會再打開行枷了,你們就替我打開吧,能得到片刻的舒適也是好的!”
兩人聽了李逵的話,都相視一笑,覺得這人腦子是有點問題,也不跟他廢話了,繼續上路,午時便到了牢城營,只見上面大大的牌匾寫着“安平寨”三個大字。
董超薛霸帶了李逵到了單身房裡,替他打開了行枷,薛霸笑罵道:“這不是給你打開了麼?還說什麼鬼話不能打開。”
“兄弟不知道,到了此處,定然會給人害死的!”
“呸!武都頭費盡心思,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才把你弄到這個好地方,你竟然說這等晦氣的話語,真是不懂道理!”
“武松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李逵瞪大紅眼,搖頭道:“他還真是個蠢人!”
董超薛霸氣得說不出話來,也不懶得理他了,自去找老官營下了文書,討了收管,兩人都不是很喜歡李逵,乾脆也不跟他交代了,反正給了四十兩銀子,是做好了準備,十兩孝敬差撥,二十兩孝敬管營,十兩留給他買酒買肉,算是仁至義盡了。
李逵鬆鬆手腳,尋思着:“他們都不知道我跟施恩那廝有過節,以爲送我來這裡便是最好,哎,既然是孃親的意思,管他呢!”
李逵想到這裡,索性躺在牀上,準備大睡一場,還沒睡着,就進來了十餘名囚徒,李逵一下子坐了起來,紅眼一瞪,罵道:“你們這些囚徒進來幹鳥!”
“好漢,你何須如此兇狠,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的囚徒,我們進來是一片好心!”一名囚徒說道。
李逵點點頭:“你倒是說說,如何一片好心了?”
“好漢,你包袱裡面,是否有帶銀子來?”
“呸!原來你安的是這種好心,老爺自然是有銀子了,都是留着喝酒吃肉的,若然你們要打主意,也行!”李逵裂開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道:“到了老爺沒銀子吃肉的時候,便割你們的肉來吃!”
李逵本來就長得兇殘,再說這等話,嚇得十餘人膽顫心驚,紛紛說道:“走吧,這人是煞星來的,我們何必在這替他擔心呢。”
一名好心的囚徒道:“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若然他受了苦,甚至丟了性命,大夥也是心中慼慼然,還是通知他一聲吧。”
“什麼兔子狐狸?”李逵側着頭說道:“兔子還可以,狐狸的肉太騷,吃起來不帶勁!”
“嘿,原來是個渾人!”那好心的囚徒搖頭道:“好漢,我們便直接說了,至於你怎麼辦,便是你自己的主意。”
“常言道,不怕管,只怕管,這牢城營安平寨是都鑑相公手下的一個小營寨,主管的是老官營,雖然不算大官,可是能操控我們的生死,一般到了此處,需要打一百殺威棒。”
“想不打也可以,待會就會有差撥過來,你只要送了銀子給他,一般是三十兩,差撥自然會替你送二十兩給老官營,到時候提堂,老官營說打你一百殺威棒,差撥自然會說你路上生病,不宜捱打,你自己也要說,不錯,小人病了,便可免去這一百殺威棒。”
李逵點點頭,說道:“雖然我來到這裡,也沒想着能活命,不過能不捱打也是好的,反正我有四十兩銀子,也不知道哪裡有買肉買酒的地方,留着沒用,就送給他們吧!”
囚徒聽李逵接受了他們的好意,便說道:“只要你有銀子,便不怕沒有地方買酒買肉,在牢城營就有酒館,大碗的酒,大塊的肉,不單隻,只要你有銀子,也有賭坊,甚至要找個姑娘也是可以的!”
“嘿!找姑娘幹嘛?你剛纔是說有賭坊麼?”李逵雙眼發亮。
“差撥官人來了!”有人在外面喊道。
十餘名囚徒一下子便散去,進來一個差撥,李逵自顧自的收拾着包袱,也沒有理他,差撥問道:“你便是新來的囚徒李逵?”
“嗯,我就是李逵!”
差撥聽他說得十分無禮,忍不住罵道:“李逵,我看你也是安眉帶眼的人,難道不懂這裡的規矩麼?要老爺開口不成?”
“你是要問我索要賄賂對吧?”李逵沒好氣道:“要銀子就直說,不要跟鐵牛說什麼鳥話,鐵牛沒讀過書,聽不懂!”
差撥心中笑道:“原來是個渾人,只要你有銀子,我也不跟你計較。”
“既然知道了牢城營的規矩,還只顧低頭作甚?”
“我有四十兩銀子,本來要送你三十兩的,留十兩買酒喝買肉吃,可是聽說這裡有賭坊,那便不能送你了,老爺留着做賭本!”
“哇!直娘賊!你這賊配軍!”差撥勃然大怒,喊道:“來人吶,立即將李逵帶到點視廳,按太祖武德皇帝舊制,但凡來新來的囚徒,都要打一百殺威棒!”
李逵笑道:“你在那瞎嚷嚷幹嘛,你讓老爺去捱打,老爺跟你去便是,何須令人來抓捕!”
差撥聽了氣得說不出話來,門外早有幾名囚徒進來低聲說道:“官人,今日小管營有親眷來了,無暇審理囚徒。”
“那便明日再炮製這直娘賊!”差撥氣呼呼的走了,他徑直來到管營家,讓家人通報。
此時小管營正在和到來的親眷敘舊,聽得差撥求見,只得令親眷自信照顧,自己走出大堂。
差撥進來見過禮,這小管營便是“金眼彪”施恩了,他看得差撥氣呼呼的,笑道:“在安平寨還有人敢跟你作對麼?因何如此氣惱?”
“嘿!是新來的囚徒,十分無禮!”差撥氣氣道:“官人,小人想.....”差撥壓低了聲音:“小人想用‘盆吊’來對付他。”
施恩聽了,心中一怔,牢城營裡面的確有這等酷刑,一般是受了上官委託,或者這個犯人的確有致死的必要,否則一般不會用,他自從代替父親掌管安平寨後,還沒用過這等刑罰。
“這刑罰非同小可,你倒是說說,那囚徒叫什麼名字,因何要將他做了?”施恩低聲道。
“嘿,小管營,你不知道,那廝實在可惡,小人去收常規銀子,他竟然說,小人要是可以,也能送,只是小管營要,便是用來買了肉包子喂狗,也不送給他!”
差撥十分狡猾,知道施恩爲人心軟,若然說李逵得罪了自己,他最多是勸勉一番,明日打李逵一百殺威棒就算,只有將矛盾引到他身上才能殺了李逵。
施恩一聽,果然勃然大怒:“那廝叫什麼名字?因何跟我有如此大的仇怨!”
“那廝叫李逵......”差撥心如電閃,正要想個理由出來,污衊李逵跟施恩之間的恩怨。
“李逵?是否那黑旋風李逵?”施恩緊張道。
差撥爲人精細,看施恩的神情,便知道他跟黑旋風李逵有過節,立刻道:“那李逵長得黑凜凜的,活像一個煞星,估計就是黑旋風了!”
“哈哈,果然是他,皇天有眼,讓他落入我的手中,便讓他嘗一嘗牢城營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