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想,無論誰來到一個完全的陌生的地方,都會迷惑,恐懼,但不是所有失意的人都曾幻想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嗎?只是沒想到我的“重生www.Freexs.Cc”會以這麼驚世駭俗的方式,變成了一隻四個腳的動物。
所以,當我笨拙的刷下樹上的葉子,只好想,既然無法逃避,就好好享受,如果真能練好劍,進了宮,是不是能回到原來的樣子?也許,一切會因此改變?
我有些豪情壯志的看着師父的反應,期待他說,啊小樓,沒想到你學得這麼快。或者,恩,不錯,爲師再教你別的。
師父面無表情:“這是你這幾天學會的?”
“嗯嗯。”我拼命點頭,練劍似乎也不難,握劍的一霎那,我竟總是會感覺一絲默契。
“就這個你練了這麼多天?”師父的聲音幽幽的傳過來。
嗯?這句話有點……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聲咆哮:“你就不會自己動動腦子嗎?這麼基本的東西你居然要練好幾天!從現在開始不準休息不準吃飯,練到日落爲止!日落之後,去宮裡找我!”
接着是第二次拂袖而去。
我呆呆的看着“手”裡的劍,終於回過神來,明白了師父的意思,原來這是劍術裡最最蹩腳的招數,我卻練了足足好幾天。
因爲我拔出了這柄堅固的存在於石壁上的聖劍,師父大概對我期望過高,以爲我突然開竅了,沒想到練了半天,還是最普通的劍法。
可是他不知道,這對於我一個絲毫不動武功的人,已經很不錯了。
金黃,淡紅,昏暗。直到太陽漸漸的消失,我才擡了擡痠痛的胳膊,把劍放好,打了個哈欠,我搖搖擺擺的朝屋子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師父說,練完劍去宮裡找他,可是,宮在哪裡?
沿着湖慢慢走,不知走了多久,蹄子直打顫,終於,在路的盡頭看到一座獨立的建築物。
猶如一座森林中的城堡,在夕陽的映射下望不到頂,只覺得聳入雲霄,那麼高那麼高。
硃色的牆,琉璃瓦,中間,是一扇巨大的門,我費了很大的勁才用身子頂開它,愣了一下,這裡,就是宮?苗軒他們做夢都想進的宮?
大殿裡漆黑黑陰森森,除了牆上的壁火,沒有一絲光亮,也看不到一個人。我摸着粗大的柱子往裡走,忽然“嘶”一聲,我被什麼力量拽了回來,跟着,彷彿有樣什麼東西輕輕掉落下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牆上的一個不起眼的鉤子扯住了衣服,袖口被它撕下了一截,變成了七分袖。剛剛的聲音,就是這裡發出來的。這件衣服本來就破破爛爛,袖口壞了也沒什麼。我低頭看了看,地上,安靜的躺着一樣小小的東西,拾起來才發現,竟然是那天我隨手塞進衣服裡的那隻罪魁禍首的荷包。和我的袖子一樣,它也慘遭不幸,裂開了一道口子。
真可惜,雖然不是我的,但挺好看的,現在連雪白的底子都翻了出來,咦,好像還有什麼東西!
我好不容易的用粗粗的蹄子伸進去把它拿出來,居然是張有些泛黃的小紙條,上面,密密的寫着一行字:
“等你,直到你來,一直,一直,等下去。小樹林。”
字跡雋秀,應該出自女子之手。我怔怔的拿着紙條,站在原地。
看來,這好像是一個女孩子寫給誰的信,字裡行間透着執着,怪不得花火說,這個荷包,有個癡情的故事。
“一直一直等下去,小樹林。小樹林。”我默唸,忽然想起那夜的樹林,那個叫“楚顏”的男子,莫非這片小樹林,是翡翠宮的人夜半私會的場所,就像我大學時的那個小花園?可是我實在想不通,那個雖然看不見臉,卻依然優雅的男人,爲什麼會找一隻豬幽會,真的是青菜蘿蔔各有所愛。
我正想着,寂靜的大殿忽然響起一個冷冽的聲音:“這個,你從哪裡來的?”
……
突然發出的聲音使我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來,一擡頭,我睜大了眼睛。
唔,是一個男人,鬼魅一般的站在我面前。如墨般折光的袍子在夜色中閃着幽暗的光芒,漆黑如星辰的眸子,山峰一般的輪廓,薄薄的嘴脣緊閉着,給人一種冷酷的感覺。微微敞開的衣領,露出結實的胸肌和古銅色的皮膚,
就這麼站着,我感到一股壓抑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喘不過氣。
“我——”我發現他的眼睛,緊緊的盯着我拿着的荷包與信紙,下意識的縮了縮蹄子。
他沒有說話,跨出一步俯下來飛快的奪過我手裡的東西。我的頭頂立刻覆蓋一片陰影。
心跳加快,半響,站在面前的人腳步沒有移動,也沒有說話,我才擡起眼,瞄了瞄。他左手拽着荷包,右手拿着信,彷彿一座靜止的雕像,冷如寒冰,可是濃眉蹙起,一雙眸子卻似乎起了微瀾,如冰川消融。
一瞬間,我的心跟着生生的一疼,忽然很想踮起腳,撫平他糾結的眉。
腦海裡又有什麼東西涌了出來,卻像手裡的沙子,越是努力,越抓不住。
“你是誰?”我迷茫的看着他。
他冷冽的眸子掃過來又垂落,彷彿不削看我一眼,便要轉身離去,那身黑袍猶如一抹殘雲。
“等等!”我跑過去扯住他的衣角,真是怪物,他怎麼能這樣隨便拿走別人的東西?
他低頭看看我,沉眉。
我鉚了勁不鬆手,他冷冷的盯着我,忽然,一揮手,我就“砰”的跌坐在地上,擡頭,人已不見了,空曠曠的大殿,只留下一陣風。
太沒禮貌了!我拍拍屁股站起來,腦海裡閃過他的眼神,如同墜入湖底,連心都似乎凍結,像是什麼感覺,迷濛,卻熟悉。
我搖搖頭,突然整個身子就被抱了起來,轉頭就看到狐狸漂亮的琥珀色眸子。
“你怎麼在這兒?”我瞪了瞪腳。
“這是我睡覺的地方,我不來這去哪?”他把我的兩隻前蹄託在手臂上,另一隻手懷着我的下半身。
我實在受不了他這種抱寵物的方式,以前我家的狗,我也是這麼抱的。
“你快放我下來!”
“爲什麼你每次都要對我這麼兇?”他修長的食指颳了一下我的大鼻子,把我放在地上。
“我剛纔看見一個人。”回到地上,我說,“全身都是黑的,你知道嗎?”
“哦?”狐狸似乎笑了笑,“你剛纔見到那傢伙了?”
那傢伙?他似乎叫的很親暱,這裡都是使者住的地方吧?
“他是白虎使者?”我試探的問。四位使者中,我唯獨沒有見過白虎大人,可是聽苗軒說,他一直在宮外呀。
花火怔了怔,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白虎那小子已經失蹤幾百年了。”
果然。可是,幾百年?我張大嘴巴:“嗯——請問芳齡?”
狐狸拍了我一下:“哈,芳齡是形容姑娘家的!”他歪着頭想了一下說,“我也忘了,或許,幾千歲吧。”
呵呵,我本來就該想到,妖精和神仙一樣,是長命百歲的。那麼,我現在也是長命豬嘍?
照這樣推算,我修煉不夠,還未成人形,不過可以兩條腿走路,應該也有幾百歲了吧。什麼時候,纔可以修煉成人?
“怎麼?你想變作人形嗎?”狐狸似乎猜到我在想什麼。
“有妖不想成人的嗎?”我問。
“做人有什麼好,外面的世界才精彩,可以在樹下睡覺,可以不穿衣服,可以自由奔跑,像這樣——”他忽然邪魅的一笑,輕輕一晃。
一道光芒閃過,在我眼前,出現一隻火紅色的狐狸!
如火焰般鮮亮跳躍的紅色長毛,一條碩大豐滿的尾巴,除了那雙眼睛,還是淺淺的琥珀色,帶着妖異,戲謔的笑。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狐狸!
我伸過肥肥的小蹄子,小心的觸碰他毛茸茸的身體,那樣柔軟,豐盈,如果是在野地裡發現這麼一個小傢伙,我一定忍不住把他抱回家。
“你這樣是**裸的挑逗哦!”他看着我的蹄子,笑的邪邪的,“而且,我剋制力一向不太好。”
我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是變回原形的妖,而不是一般的小動物,於是尷尬的收回手。
“啊哈,粉紅豬害羞了。”狐狸看到我的樣子,裂開尖尖的嘴巴,笑的更曖昧,“走,我們去樹下,你不覺得這裡黑沉沉的很悶嗎?”然後嘀咕了句:“不知道那傢伙爲什麼喜歡這種格調,要是我,就把這裡全部變成粉紅色。”然後看了看我說,“就像你身上的顏色。”
粉紅色的宮殿?狐狸大人還挺羅曼蒂克,而且,他喜歡叫別人“那個傢伙”,剛纔也是那麼叫那個黑衣人的,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我是來找師父的。”我說。
“聽說是你拔出了銀劍?”狐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只好點頭:“你知道師父在哪嗎?”找不到師父,明天一定又要捱罵。
“他一定是帶你去見那傢伙的,不要緊,就算你今天不去見他,他一定也會來找你的。”他挑挑眉,神秘的笑,“他如果知道有人拔出了那柄劍,不知是什麼表情……”
我被他的話繞的暈頭轉向:“誰要來找我?”
他笑的很開心:“走,我們去外面。”
我莫名其妙的被他拉出大殿,外面的空氣很新鮮,經過樹林,花火晃着過去,找了一棵樹,盤起尾巴就坐下。
“過來,這裡很舒服。”他朝我晃了晃尾巴。
我在他身邊蹲下來,微風拂過,他耀眼的皮毛在月光下金光閃閃。
“銀劍,到底是什麼來歷?”我不禁問。
“是某人留在這裡的。”
“某人?”我還想問點什麼,可是狐狸說“啊粉紅豬,說不定有一天你會比我厲害。劍這個玩意,我一點也不會。”
“你不會舞劍?”怎麼可能,他是使者啊,這就像在說,哪個武林大派的幫主不會武功一樣奇怪。
“也沒什麼,劍是那傢伙的愛好而已,所以大家都在學,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我又想問“那傢伙”到底是說誰,他卻指了指天上說:“啊,今天有好多星星啊!”
真是敗給他。我擡頭看,無數的星星,像灑落的珠寶,使浩瀚的天空更加神秘。
小時候,我總幻想有一間玻璃的房子,可以躺在牀上就看見滿天的星星,我不敢告訴母親,因爲她不喜歡我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她只想我練好琴,學好歌,實現她沒能實現的願望。後來,長大了,一個人住,習慣了寂寞,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裡,我驚喜的發現了一盞奇特的燈,打開後,整個屋子就像綴滿了星星,我用寫好幾首曲子的錢把它抱回家,可是沒幾天,它就罷工了。
城裡的月光可以把夢照亮,城裡的星星呢?似乎,這裡的星星更亮一些,沒有城市裡霓虹燈廣告牌的交錯,很乾淨。
“花火,宮裡,有可以看着星星睡覺的屋子嗎?”望着天,我問。
“你喜歡那樣的屋子?”他側過臉,看着我。
“呵呵。”
“這裡不是嗎?地是牀,風是窗,有滿天的星星隨你看個夠。”他指了指自己的尾巴,“呶,這個,給你當枕頭。”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尾巴。
“怎麼,不敢睡?怕它吃了你?”笑的很得意。
“誰怕誰。”我躺下來,頸上架着狐狸的尾巴,竟是那樣柔軟,溫暖。我終於想起來,這個,就是上次害我打噴嚏的元兇。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這麼睡覺,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是牀,人又是什麼。”花火的眼神落在天邊,嘴邊有一絲夢幻般的笑,“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隻獅子,快要成爲他的晚餐時,一條從天而降的黑龍救了我,以後我就一直跟着他,跟着他。”
我眯起眼睛,聽不懂他的話,獅子?黑龍?我只覺得晚風很暖,枕頭很舒服,快要睡着了。
半眯着眼,發現一個尖尖的嘴巴湊過來,琥珀色的瞳仁溫柔的注視我,忽然俯下腦袋吻了我一下,然後低低的,玩味的聲音傳過來:“我們這樣,算不算一起睡覺?哈,我們兩個的星星屋。”
這好像不能算一個吻,只是他溫熱帶刺的小舌頭在我臉上來回舔了幾下。大概是夜色太溫柔,睡意太濃,我竟沒有回擊他曖昧的話。
月光很美好,風很輕,心情很平靜。露出最原始的模樣,我們像兩隻單純的小動物,互相取暖。也許,直到幾千年以後,我也忘不了這種感覺,我們兩個的星星屋。
閉上眼睛,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