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池邊,喂那些錦鯉,清澈的夜色中,朦朧的倒映着一個粉色的身影。
這就是我了嗎?
小小的眼睛,笑一笑,眯成一彎新月,臉蛋是標準的瓜子臉,一頭柔順的烏髮披在肩上,粉色的衣衫映的肌膚如雪,這件衣裳裡面還有一襲月白色的襯裡,絕對是少女的顏色,這是我記憶裡娘給我做的那件,從小便喜歡穿的衣裳嗎?式樣好像差不多,我也記不清了。
我仔細端詳自己的身體和臉,好像它是來自於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又好像和我如此親密,只是一時失散了,現在又回來了。
除了臉,我還看了看自己的手,剛幻化身體的時候,我就認真的研究過,我的手心,除了那個圖騰沒有消失外,還有細細的一排繭,彷彿是握劍時間久了才生出來的,雖然我記不大清小時候有沒有,可是但凡練劍的人,手掌上有繭也不奇怪。
只是,現在我看着那張池中的臉,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雙手也有這樣一排細細的老繭,那雙手柔若無骨,卻十指修長,骨骼很大,彷彿顯示着那手的主人擁有倔強不服輸的性格。
和我現在的一模一樣。
我喜歡摩挲着那雙手問爲什麼手心硬硬的,有人便回答前拿一樣東西留下來的。”
“拿什麼呢?是筆嗎?”
那人含笑不語。
是誰呢?爲什麼我會有這樣一瞬間地錯覺?好像那是一段很真實地回憶。
我會寫字不奇怪。剛看到弱水閣那三個字地時候。我是很奇怪地。因爲那時我還是一隻小豬。又沒有任何記憶。所以對於自己居然識字很是懷疑。
但後來知道自己本來是人界地。便想起兒時也跟爹孃學過一些字。只是我們家家傳地是劍法。因此只是學了些最基本地。而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學劍上。
所以手上地老繭應該是舞劍才留下來地。
那麼。是誰擁有一雙和我那麼像地手。又讓我覺得她是寫字寫多了才留下地老繭呢?
好像那時我問她那個問題地時候。腦海裡根本沒有舞劍這回事。很自然地就問。是不是拿筆纔會那樣。
如果換成現在,我一定會問:“是不是舞劍留下的?”
那種感覺很微妙。好像想起什麼,又像指尖的沙一般溜走了。
那個人是誰呢,是誰呢……我絞盡腦汁地想,感到身體裡像抽絲一般殺死了許多腦細胞,可是還是沒有任何結果,反而讓腦子亂七八糟的一四周空蕩蕩的,楚顏還沒回來,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習慣了每個黑夜楚顏在身邊的感覺。
躺在牀上,我看着那個香臺上空空的。自打我幻化以來,已經沒有聞到彼岸的香味,那般濃郁的,纏綿如斯的香味。
七情玲瓏扇讓我想起了很多回憶中的事,彼岸對我來說。也許不需要了,而我現在需要的是還魂。因爲還有一部分地記憶沒有恢復,也許只有還魂才能幫我。
記得楚顏答應過我。等幻化成人便幫我用還魂恢復全部的記憶,我不知道他還記得不記得。
不知發生了什麼。我便被楚顏從翡翠宮帶來了這裡,在這之前,我應該一直生活在翡翠宮地,來了這裡之後,好像是遭到了什麼變故,我失去了記憶,於是,楚顏用彼岸幫我恢復了一部分,那時我所能記起來了,都是兒時和楚顏兩個人的回憶,沒有其他人,亦沒有即墨瑾。
或許,他不想我想起太多不開心的過往,那段日子我的痛,我的難過,只有楚顏知道,每次在即墨瑾那兒受了冷落,我便會去找楚顏,聽他在樹下彈上一曲。
那個溫潤如水,又脆弱如花地少年,是我流離的,被當做傀儡地日子裡最能讓我安靜下來的人。
不是沒有珍惜地,但每次瑾,卻又忽視了他。
我望着月色下那弱水閣三個字,翡翠宮的弱水閣,幾乎和這裡地一模一樣,不,應該是這裡和翡翠宮裡的弱水閣一模一樣,那是白虎大人的行宮,即墨瑾住的地方,叫青龍殿。
單從給屋子取的名來看,就可以看出,一個是霸道張揚,一個是低調溫婉。
無論是開始時那個不可一世的小男孩,還是後來那個冷漠的男人,即墨瑾給我的感覺永遠像隔着十萬八千里。
就算是他手指聚起黑色的光團,向我點來的那一刻,也沒有片刻的遲疑,彷彿我是個完全陌生的人,可是我陪伴他的日日夜夜,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嗎?
那個我一直帶在身上的荷包裡,有一張紙,是我親手寫的。
我寫的是:“小樹林,等你,直到你出現。”
我記得翡翠仙子從天宮回來之後,他便不再和我練劍,樹林下,我只能看到楚顏。
我總是在想,他在幹什麼呢?是在陪那個他深愛的女人
終於等到了她回來,心中一定欣喜無比吧?又怎麼還能記起,我們還要一起練劍?
我寫了那張小紙條,本來想交給他,可是最終卻還是膽怯,只是藏在荷包中,我想把荷包送給他,這樣,就算哪一天我們永不相見,他也許也會我,可是直到死,我也沒親手交給他。
忽然心灰意冷,說好了不再去想,怎麼還能這樣的想他?應該只有恨,只有恨纔對。
可是爲什麼心那麼痛?痛的連眼眶都酸了,什麼東西流了下來。在臉頰上肆意的停留。
“悠悠怎麼了?”忽然有人問。
我擡頭。看到楚顏。
我慌忙抹乾淚,朝他笑了笑:“你回來了?”
“如果我不是現在回來,是不是看不到悠悠這樣傷心了?”墨綠色的眸子凝睇我,暗的像星辰隕落。
“我哪有傷心,風吹了眼睛來着。”我繼續笑。
楚顏沒說話,我就覺得氣氛很差,好像做了什麼對不起他地事。
我說:“舞會劍吧,修煉長進了,劍術倒落下了不少。”
站起來,走出屋子。拔出銀劍,劍鞘上那一橫淡淡地“一”字,觸手有些粗糙,本來也不明白,直到記憶恢復了纔想起來,上面刻得,是一水清悠四個字,由於年代久遠,所以有些脫落了。
記得那字是爹親手刻上去的,因爲這把劍是送給我的。
我緩緩的舞動。風月無雙的劍法,我是瞭然於心的。就算開頭失去了記憶,也是很快便會舞了。,恍惚中,樹林下,一抹黑色的身影與我交錯。手上是一把青銅色的劍,劍氣霸道。和他人一樣,不留餘地。
他說:“你想不想知道。上邪劍和你的銀劍哪個厲害?”
“等你練成了,我們來比一比?”
心更亂。我記得,他是沒有劍的,和我練劍地時候,他永遠是拿着一根樹枝,即便是那樣,他也是舞的像模像樣,不得不說,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那把青銅色的劍,我分明是沒有見過,爲什麼感覺那麼熟悉,好像很真實的東西放在眼前,難道這就是我沒有想起來的記憶?
忽然,腦海中什麼東西閃過,基仔說:“有一天,你突然變了,拔下了銀劍,還跟着宮主練劍……”
難道這一切是真的?我,變成了一隻豬之後,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之後,還跟着即墨瑾練劍?
他知不知道那個是我?一定不認得了吧?
那般的模樣,和翡翠宮裡任何一隻小妖是沒什麼差別的,我也不認得他了,所有地過往,就算我們近在咫尺,也是枉然。
這大概就是翡翠仙子的目地吧?
脣角向上彎了彎,那時的我,和即墨瑾是怎麼相處的?怕他嗎?畢竟他是一宮之主,也許還有些敬畏吧?多可笑啊,敬畏,敬畏一個殺死自的男人。
又或許,他本來就知道那是我,這個主意原先就是翡翠仙子告訴他的,他讓我在他身邊練劍,只是爲了更好地折磨我,讓我生不如死,卻渾然不知。
那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是惹惱了他被趕出了宮,還是他終於發現了是我,再一次下了毒手?
劍法越來越亂,我像是在空中亂舞,胸口翻江倒海,猶如那天的赤海。
爲什麼連手心上地圖案也跟着疼?炙熱的,彷彿要將整個人融化。
“呲”地一聲,手掌一陣入骨的麻木,我愕然地看着手心,一道鮮血涌出,竟沒了感覺。
我怔怔的站着,直到一雙手輕輕的幫我按住傷口,手指沾了一點點小小的粉末塗上。
楚顏低着頭,看我的手,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心裡酸澀的難受。
他幫我放好銀劍,把我拉回屋裡,我乖乖的坐着,與其說乖乖的,不如說有些麻木。
這種粉末我記得,放在一隻精巧的瓷瓶裡,那次他彈琴時,因爲硃砂的怨念而出了血,是我幫他用這個止血的。
這次,是他爲我止血。細小的動作,輕的像羽毛拂過,彷彿怕一錯手就弄疼了我。
我癡癡的看着他,目光卻麼。
也是這樣一間安靜的屋子,我坐在軟榻上,身下的男人抓住我的手,爲我止血。
他的動作不似楚顏一般溫柔小心,手掌傳來溫熱,蹙着眉。連眉梢都是冷意。好像我犯了多麼嚴重的一個錯誤。
黑髮落在額前,我有種想幫他撫平糾結地眉心地衝動。
那個人,側面的輪廓如刀削一般冷冽,靠近時總會有種窒息的感覺,可是那一霎那,我竟生出了一絲溫暖。
連心尖也跟着柔軟起來。
我脣角勾起,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他?他怎麼會幫我止血?他一定恨不得我死掉吧?如果我劃傷了自己,不是很省事?
“悠悠在想什麼?”模糊中,是楚顏那雙迷濛的眼。
我怔了怔,才發現藥不知什麼時候已擦好了。我的手懸在空中發呆。
於是連忙搖搖頭:“沒有,看你呢。”
他看了我一會,忽然說:“可是爲什麼,我覺得悠悠好像不是在看我?”
心底又生出一絲愧疚,如綿延的草繞在身上,我摸了摸他的臉:“誰說我不是在看你,不看你,我還能看誰?這屋子裡只有你一個人啊。”
“悠悠心裡呢?”他還是看着我,脣角向上彎了彎。
我猛地一顫,心裡。我心裡連我自己也分不清了,本來。我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楚顏,記憶裡也是從小到大和他在一起的情景,除了他,心裡便沒有第二個人,所以無論他做什麼。我都欣然接受,甜絲絲地。
可是突然之間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永遠那麼冷漠疏離,偶爾對我笑。和我拉鉤,要我做他一個人的護法。最終卻不過是一場夢。
可我卻忘不了,分不清是愛還是恨,像兩把利劍,一把在左心房,一把在右心房,然後不斷的撕扯,血肉模糊。
我擡起頭,吸了一口氣,看住楚顏:“我心裡,很亂。”
“想到了一些事?比如,我們在翡翠宮的時光,比如,瑾。”他淺笑,彷彿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好像說起多年前的家和朋友,笑意卻在到達眼底那一刻隱去,消失不見。
我無語,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起即墨瑾,他還是喊他瑾,就像多久前,他曾捧住我的臉對我說:“瑾的心在天上,別太靠近,你會受傷。”
我終究還是受傷了,我沒有聽他的話,可是人最管不住的,是不是自己地心?
突然什麼都不想隱瞞,除了楚顏,我不知該跟誰去說。
“是,我想起那段時光,七情玲瓏扇就像一把喚醒記憶很多事,除了變成妖之後地那些事。”
“悠悠還想用還魂嗎?”
“你答應過我,等我幻化成人,就幫我用還魂恢復所有的記憶。現在,這句話還算數嗎?”
“算數。”他只說了兩個字。
“還是等過一段日子吧。”我的心紛亂無比,似乎有種預感,我要想起來的東西,會很痛,比現在的回憶更痛。我忽然很害怕去觸碰,寧願扮一隻鴕鳥,把自己藏起來。
“小白……”我看着楚顏,“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悠悠說。”他淺笑。
“我來到這裡之後,是本來就失去了記憶,不得不用彼岸來調理,還是你故意給我用了彼岸這支香,想讓我忘記那些不開心地回憶?”
我只知道我醒來便失去了記憶,楚顏說,彼岸會幫我想起那些開心的事,忘掉不開心地過往,可是我不知道,是他故意這樣做的,還是……
片刻,終於聽到了楚顏地聲音:“是我故意的。”
“爲什麼?”我想我已經猜到了答案。
他凝視我,一字一句地說:“因爲我自私,因爲我不想再讓悠悠記起瑾,哪怕一點點,我都會害怕,害怕你心裡不再有我。”
“不,你最害怕的是我會”我拽住他的手,眼睛裡漲漲的難受。
他沒有說話,牙齒咬着脣,勒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他不讓我想起那些回憶,是怕我想起來便不要他了,還是怕我會受傷?這都不重要
如果說這就是自私,是怎樣的自私啊,讓他在我身邊也那麼擔憂,擔心我有一天會記起即墨瑾,愛一個人不就是自私的嗎?
我也是,我想逗即墨瑾笑,想得到他,讓他對我好,受傷之後卻總是去找楚顏,讓他幫我療傷,而我接近他們的目的本就是讓他們反目成仇,讓整個翡翠宮混亂。
我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說別人?楚顏給我的已經太多太多,我沒辦法一樣樣去還清,即墨瑾那樣對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記得有一天睡在牀上,楚顏問我:如果有一天我記起了另一個人,會不會忘了他。
現在我才知道,他當時是那麼無助,這樣的雲淡風輕的男人原來也會無助,就像他小時候一樣,初見我時抱着戒心,然後才慢慢的接受。
捉迷藏時,讓他故意找到我,吻他,挑逗他,等他對我好,又對他若即若離,讓他看着我爲了即墨瑾傷心,我怎麼會是那樣一個人?連我自己都
我握住楚顏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輕輕的說:“我不要了,那之後發生過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又能在一起了,像小時候一樣。”
我總是分不清對楚顏或即墨瑾的感情,是不是因爲即墨瑾一直拒絕我,所以我更想靠近他?而楚顏一直在我身邊,所以我忽略了他?
但有一點,我不能再傷害他,從他在我身邊開始,我就告訴自己,無論我的蠱讓我多麼難受,我也不能傷害他,他那麼純善,那麼純粹的對我好。
所以,他和即墨瑾對決的一霎那,我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不是單單爲了即墨瑾,也是爲了他,不想他們其中一個受到傷害,這便是我那一刻的想法。
我和即墨瑾,終究不過是一場夢,那樹林中的身影,那拉鉤的情景,我吻楚顏時,他幽暗的眼睛。一切,都是早已被安排好。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多想?(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