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初生牛犢
許是受到了他影響,當看見這少年激動撲上來時候,她也下意識從榻上匆忙走了下來。
“姐。”當這少年一把抱住她,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語調哽咽時,她眼中驀地滾出了一滴淚,“弟弟。”二字脫口而出,這感情來那麼突然,就好像不是她。
“姐,我不要你爲了我做妾,死也不要。”玉無瑕愧疚大哭,玉嬌娘抱着他頭踉蹌幾步一屁股坐到腳踏上,口裡只說:“你別哭,別哭。”哭像個孩子似得。她一愣,可不是嗎,這少年本就是個十四五孩子。
“姐,咱們回去,回家去。”玉無瑕從地上爬起來,牽着嬌娘手就要拉走。
鳳移花把他們姐弟之間難得真情流露看眼裡,酒杯放下便道:“走,走到哪裡去?嬌娘,過來坐。”他望着那對姐弟相牽手,怎麼看都不順眼。
“你想做什麼?我已把銀子如數奉還,我要帶我姐走,你無權阻攔。”玉無瑕把嬌娘擋身後,防備看着鳳移花。
“你,別這樣。”嬌娘怕這小子惹惱了他出聲阻止。
“姐,你別說話,這麼是我們男人事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走。”玉無瑕神色堅決,瘦弱小身板挺筆直。
還男人?嬌娘噗嗤一聲樂了,之前那悲傷氣氛一掃而空,心頭頓覺暖燙,好呀,她就躲這小男人身後,讓他保護一回。
“姐,你笑什麼。”玉無瑕臉色泛紅,咳一聲,鄭重朝着鳳移花一鞠躬,道:“姜老爺,請問,我能帶我姐走了嗎?”
“姜老爺?”鳳移花挑眉,閒適拄頭望向這初生牛犢不怕虎小子,“你從何處斷定我姓姜。只是門口那塊牌匾嗎?”
“是,你若不姓姜又爲何要掛上姜府牌子,難道你厭惡自己姓氏,所以才隨便掛了個別姓氏,你這般做可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呵,反應挺,嘴皮子還挺利落,只可惜啊,一副涉世未深蠢笨模樣,還是鄉貢呢,你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吧。”
玉無瑕又漲紅了小臉,吭哧半天才道:“你纔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呢,不信,你可以考我。”
“行。”鳳移花瞅向躲玉無瑕身後享受被弟弟保護樂趣嬌娘,故意沉下臉兇巴巴道:“你還不過來給爺倒酒,杵那裡做什麼,一點眼色也無。”
嬌娘瞪了他一眼,搬了個繡墩給玉無瑕讓他坐,這才坐回榻上,素手煮酒,執杯敬上。
玉無瑕沒成想她姐姐這裡過就是這樣日子,心裡越覺愧對嬌娘,腦袋裡靈光一閃便道:“姜老爺,晚生和您打個賭如何?”
鳳移花來了興趣,笑道:“你有何奇賭法?”
“您考我學問,若是您能把我問倒了,我就自願到你府上給你做牛馬,您若考不倒我,就請務必讓晚生把家姐帶走,行不行?”
嬌娘搖搖頭,心想這小子到底是個沒經歷過世事,沒頭沒腦就把銀錢先給了人,就不懂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道理,傻乎乎,到頭來錢他給了,妾書那張文契卻連毛也見不着。
她看看玉無瑕,再看看鳳移花,就像看見一隻白兔子一隻黑狐狸。
果不其然,就聽鳳移花道:“先讓我考考你吧,德者,性之端也。”
“這個我知道。”玉無瑕放鬆一笑,張口即來,“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於心,然後樂氣從之。足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髮外。唯樂不可以爲僞。
這句話意思是德是人性之正,樂是德之光華,金、石、絲、竹是樂工具,詩抒發內心志意,歌吟唱心中聲音,舞表演內心姿態;詩、歌、舞都源本於內心,然後用樂器來伴隨。所以,情感深厚就會文彩鮮明,氣度宏大就會變化神奇,和順情感聚積心中,就會有美好神采表現外表。只有樂纔不可能僞裝出來。”
嬌娘心想,弟弟哎,你回答挺好,然而,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本末倒置了,他可沒答應你任何事,他若考不倒你,到時候只要說一句:我答應了嗎?
你是不是就悲劇了?
鳳移花點點頭,笑着道:“我想問是,這句話出處。”
玉無瑕立時紅了臉,低下頭哦了一聲,又擡起頭來道:“這是大經《禮記》裡面一篇。”
“再問,詩經·國風·周南裡面表達君子喜愛淑女是哪一篇。”
鳳移花也是促狹,一邊考玉無瑕,那雙鳳眸一邊含笑看向嬌娘。
“爺,吃酒。”嬌娘暈染雙頰,那是氣,用眼神詢問他,你是什麼意思,這是拐着彎兒我弟弟面前說我不淑女嗎?
玉無瑕沒想那麼多,張口便來:“關關雎鳩,河之洲……”
“再問,……”
“……”
一來二去,一問一答間,天色便漸漸黑了下來,華燈初上,嬌娘安排好飯食就站到這二人中間輕咳一聲,以圖引起他們注意,不曾想,鳳移花長臂一伸將她扒拉到一邊去,便是連玉無瑕也道:“姐,你擋着我了。”
嬌娘抑鬱,仰頭看棚頂上點亮宮燈,森森覺得自己是多餘。
“再問,西北戰事頻發,大戰沒有,小戰不斷,對此你有何看法?”
玉無瑕張了張嘴,兩眼一愣,這已不是書本上內容了。
他兩眼興奮看向鳳移花,起身便是拱手作揖,長袖深弓,一彎到底,手掌抵住腳背,“晚生輸了。”
嬌娘心想這個弟弟好啊,不說他學問究竟怎樣,只這態度她就喜歡,男子漢大丈夫,輸就是輸,沒什麼輸不起,不需要臉紅脖子粗,敲桌子打碗做出一副心胸狹窄模樣來。
噫!她眼前一亮,怎忽覺自己這弟弟有魏晉名士風骨,還是說他們讀書人都這樣。
“書本背不錯,只是眼界沒有拓寬,我若記得不錯,西市筆墨紙硯行裡有一家狀元及第樓,許多寒門子弟,富家公子都會去那裡討論時政,你怎不去?”
玉無瑕羞窘垂頭,默不作聲。
“他要幫着家裡磨豆腐。”要不然就湊不出束脩來,要不然也不會把玉嬌娘賣了。嬌娘頓了頓,撇開這個話題便道:“爺,用膳吧,您該餓了。”
“那我走了。姐,對不起,我回去好好背書,過幾天再來。”玉無瑕手握成拳,羞愧垂頭不敢看嬌娘。
“爺。”嬌娘扯鳳移花袖子,“外面天都黑了。”讓個小孩子不吃飯就走,你也好意思。
鳳移花心頭舒暢着呢,他想這小子究竟什麼時候纔會發現自己錯了,便道:“看你姐姐面子上,用過膳再說吧。”
“走,吃飯去。”嬌娘一笑,拉着玉無瑕手就往飯廳那邊領。
鳳移花咳了一聲,嬌娘恍悟,連忙鬆開玉無瑕,殷勤小意來拉他,語調又柔又嬌,“爺,婢妾服侍您用膳吧。”
“我、不,不用了。”玉無瑕連忙擺手。雖靠着聰明腦子,刻苦讀書,費心血得來了這鄉貢名額,可他到底是沒經過什麼世事磨練,一時還不懂得以大方雅緻方式推拒或者接受。
“讓你吃你就吃,不準說話。”嬌娘瞪他一眼,先給鳳移花擺放好碗筷,佈菜,又給他弄好,笑着道:“爺,用膳。弟弟,用膳吧。”
“過來坐。”他笑看她忙小蜜蜂似得,一邊他一邊弟弟,他看着都累得慌。
“就那麼高興嗎?”他道。
“怎能不高興。”嬌娘先給他舀了滿滿一碗肉羹湯,又立馬給玉無瑕舀了一碗,小心思昭然若揭。
他笑了一聲,看着玉無瑕道:“今年別考了。”
玉無瑕一頓,頭幾乎埋到碗裡去了,甕聲甕氣道:“沒、沒打算考。”
嬌娘那目光□裸看向鳳移花,鳳移花視而不見,依然道:“再看一年書,出門走走看看,學些時政,懂些人情世故,你今年考也不是不行,只是進士科你別想考中,多考個道士官,那樣官你倒是還不如不考。你可知,目前那些太宰首輔們都是什麼出身?明經?明法?還是明算?都不是,是進士。”
玉無瑕驀地擡頭,一雙眼睛亮如星辰,看着鳳移花目光頗爲敬佩,“多謝姜老爺指點。”
“那不考就不考吧。”嬌娘也不懂,話說,這弟弟要是高考什麼她還能給出出主意幫助幫助,這輪到古老科舉制度了,她是真什麼都不懂,連考試程序都摸不着頭腦。
一頓飯吃算是賓主歡,漱口擦手之後,鳳移花又把場所移到大廳裡去,坐榻上道:“金寶,把他那包散碎銀子還他。”
繡墩上坐着玉無瑕猛站起來,已然明白自己犯下大錯,他明明是給了銀子,就算沒有後面他自作聰明那個賭約,姐姐也是該跟他走,臉色紅了青,青了黑,後又給鳳移花行了大禮,不甘不願道:“姜老爺,您好生狡猾。但是,晚生不會再犯同樣錯兒。銀錢我不要,你把我姐文契拿來,咱們就此兩清。”
可憐孩子,你不覺得現說這些已經晚到姥姥家了嗎。
“君子重諾,不可出爾反爾,怎麼,玉鄉貢,你要做個小人?”
“是你、是你先矇騙我。”玉無瑕鳳移花冷臉下磕巴着道。
“爺。”您別逗他了行不。嬌娘把熱茶塞到他手心裡,轉身去推玉無瑕,“今天別走了,乖,去睡覺吧。姜媽媽,給我弟弟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姐,你不跟我回家嗎?”玉無瑕扭過頭來問。
回家,回哪個家?
嬌娘搖了搖頭,她被賣,可不僅僅是因爲家裡缺錢,缺了弟弟束脩。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晚上九點。啵~親愛滴們。評論都看了,此向昨晚上等親們說聲抱歉,尤其是清水依夢姑娘,看了你評論,竟然是五點發,某山感動之餘又很慚愧,某山爭取能爲姑娘加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