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雪地紅脣(三)
玫瑰色紗帳層層垂掛而下,上綴草綠色流蘇絛子,被一彎銀鉤鬆鬆垮垮勾住,她喜歡這顏色,比她屋裡珊瑚紅好看。
嬌娘輕步走了進去,湘妃竹菊花蝴蝶紋拔步牀前停下,目光掃過錦被上繡栩栩如生鴛鴦戲水,腦子裡情不自禁便想起今夜即將要發生事情。
就這張被打扮貼紅掛翠牀上,那個男人身下會躺着另一個女人,或許這個女人將比她好,肌理加細膩令他愛不釋手,或許,她還會鑽入他懷裡,嬌羞享受那寬敞胸膛帶給她熱度。
目光灼灼帶着嫉妒,她忽然掃落牀上被子,低叫:“不要!”
她動作很突然,沒人能阻擋她,姜媽媽只是嚇白了臉,踮着腳上前小心翼翼將被子抱起來,喏喏喊:“如夫人。”
嬌娘扶着牀柱,從幻境中慢慢醒來,輕笑一聲,素白手漫不經心波動牀帳垂下香囊,“這屋裡擺設似乎比我那屋裡好,我不依,是誰帶頭佈置,姜媽媽你一定要罰她爲我出氣。”
微撅紅脣,清澈眸光,軟糯聲嗓,這模樣真再純真不過了,可姜媽媽臉卻白了,悄悄拉拉嬌娘袖子,維護提醒道:“如夫人,不好這般,方纔丫頭來稟,姨奶奶並秦姨奶奶轎子已經進了二門,眼見就要過來了,想換也來不及了,咱們該走了。”
“是嗎?爲何要走?”嬌娘耍賴似得牀上坐下,“我偏不走,我要等他。”
“哎呦,我夫人,這可不是使性子時候。聽老奴,暫且忍上一忍,這府邸是咱們先來,根基比她們深,往後總能把今日委屈還回去,不急這一時,啊,夫人乖一些,跟老奴走吧。”姜媽媽跺跺腳,一把牽起嬌娘手就往外面拉。
嬌娘笑,燦若春華,抱着牀柱不鬆手,“媽媽且慢,且慢,我明白。只是我瞅着這牀上缺些什麼,正巧我這裡有,便送給這位未見過面姐姐了吧。你等我一會兒。”
姜媽媽見她不再胡鬧這才稍稍放下心,親自將繡被重擺放回去,撫了撫褶皺,後打量一眼這喜房,見沒什麼問題了,這才笑起來,避着人嬌娘耳邊道:“夫人該信我纔是,這屋裡佈置遠不如夫人屋裡富貴,您別看這屋裡比您屋裡花裡胡哨,可讓那些識貨只看一眼便明瞭,都是些不實用,沒有您屋裡貴重。”
姜媽媽沒說是,這便是得寵和不得寵區別,婦所有東西都是依着規矩來,哪有什麼好東西,比不得得寵,物件都是爺們賞。
“哎?夫人這是……”
“噓……”嬌娘繫好帶子,拉着姜媽媽便走了出去。
姜媽媽是個人精了,心思一轉便想明白了,真真無奈瞅了嬌娘一眼,“夫人到底還小,不懂那男人們心思,這軟玉溫香懷,箭弦上時,誰還有功夫看舊人舊物,夫人這一腔心思怕是錯付了,該收收了。”
主僕兩個前頭走着,後面遠遠綴着一堆丫頭婆子,前面人說話聲音小,後面聽不見。
“媽媽年輕時,可喜歡過什麼人嗎?”嬌娘避而不答,反問了別話。
姜媽媽面容不改,口吐嘆息,點點頭又搖搖頭,後只道:“小姑娘家家,唉……老奴明瞭了。老奴若是年輕個二十來歲,也遇上咱們大爺這樣人物,只怕這心也要飛起來,野起來,存着些不該有妄想。”
“媽媽好生狡猾,避重就輕,我問可不是這個。”
似乎是想起自己年輕時傻勁,姜媽媽如同反老還春,那一雙洞察世事老眼煥發了光彩,明亮似少女,“有過,如夫人。只是,我爹看不上他,用我家南瓜砸暈了他攆出去,往後,我便再沒見過他了,那膽小鬼,嘿!如夫人可見過那麼大南瓜嗎,砸人身上可疼了,難爲他只是暈了沒死,要不然,我爹就要吃官司嘍。”
天色將晚,冷風乍起,嬌娘空氣裡聞到了濃郁脂粉味兒,腳步一頓,擡頭去看,便見兩頂軟紅小轎被壯實婆子們擡了進來,後面跟着幾個丫頭,穿戴都似是小戶人家小姐,綢緞襖子,金釵銀墜,面上傅粉,身段嫋娜,怨不得她聞到了香氣,這些個嬌弱女兒們,便是看着也覺得香啊。
“這位可是姜媽媽?”一個身材高挑,模樣清秀大丫頭走了過來,那眼睛裡只看得見老,似乎站姜媽媽身前嬌娘是個擺設。
姜媽媽嘖了一聲,面色難看道:“我認得你,不就是秦姨奶奶近前得意大丫頭,巧兒嗎,你這小妮子,侯府裡日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出了侯府大門便忘了規矩,究竟誰是主誰是僕,巧兒姑娘今兒個眼睛瞎了不成?”
這話說,可是一點面子也沒給那位秦姨奶奶。
這便說明了,姜媽媽決心,一奴不侍二主,若想八面玲瓏可爬不到那高處去。
看來這姜媽媽是個眼明心明。
只今兒個這一遭,嬌娘便把她以往待她壞處抹平了。
拉着姜媽媽後退一步,搖搖頭,“跟一個聽命行事丫頭有何好生氣。有什麼樣主子便有什麼樣奴婢,看來,是秦姨奶奶不待見我了。”
故意落後慢行轎子上,簾子忽然被人拉開,露出一張頗爲秀麗小巧臉來,目光炯炯卷着一股子怒風襲來,冷笑譏諷:“你是個什麼東西,連個檯面還沒上呢,便這跟我充什麼夫人。”
原來,她一進府便聽着了閒話,說什麼如夫人不夫人,可把她氣壞了。
什麼東西,竟能越過他們侯府所有姐妹成了如夫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德性。
不過一照面,她便先嫉恨了,瞧這賤皮子身上穿了什麼,憑她也配。
那白狐裘,千金難得一件,便是府裡大奶奶那也是壓箱底寶貝,她服侍了大爺幾年還沒求得一件呢,這賤皮子哪來那麼大臉!
描畫精緻眼尾惡意掃向嬌娘,但見雪白潔淨狐毛領子託着一張黛眉紅脣臉,巴掌大,精緻小巧,瓷白如玉,可真是扎眼!
真個是狐狸精轉世,勾得大爺一副心思全留了這裡,怨不得大奶奶派了她來整治。
“這位是……”
“是秦姨奶奶,曾是服侍大奶奶大丫頭,四年前得了造化,爬上了大爺牀。”姜媽媽小聲提醒。
“哦,秦姨奶奶。”嬌娘點點頭,擡腳便走。
“你!”把個準備和她開戰秦姨奶奶氣個倒仰,趴轎窗上就呼喝起來,“你給我站住!死丫頭!你那是什麼態度!”
姜媽媽也鬧不清這位是唱哪一齣,擡腳跟上,擔憂道:“夫人莫怕了她,只要夫人攥着大爺寵,誰您跟前也不敢放肆。這得寵還是不得寵可不是誰聲音大就行。”
“我說過,這府裡只能有我一個。”嬌娘搓了搓凍紅耳朵,跺了跺鹿皮小靴上沾染雪粒子,“我不是怕她,不是懦弱,我只是等一個結果,然後才能去想下一步要怎麼做。”
姜媽媽這就弄不懂她了,疑惑望了她一眼。
“媽媽你瞧,他來了,那臉拉老長,不知是誰得罪了他呢。”
“可不是。”姜媽媽連忙避去一旁,把空間留給主子們。
鳳移花老遠就瞅着那款步走來丫頭了,心裡噗通噗通一陣跳,眼皮子也跟着亂跳,前兒個因爲他胡鬧,這丫頭就想拿着碎瓷片戳死自己,那股子烈性狠勁,實話說,當時也把他嚇了一跳,這會兒知道自己答應她事兒沒做到不知要如何鬧騰了。
爲防她恃寵生嬌,逮着他哭鬧,他這才一進府便擺出個凶神惡煞樣兒來,先發制人。
竹風颯颯,小雪輕飄,他端着架勢,邁着老爺步,一本正經走來,那率先發難詞兒都已想好。
他做足了準備,擺足了姿態,高高上準備壓下這小妾氣勢。
氣勢?
一個妾他這家主面前有何氣勢?
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怕見她那雙盈盈雙目裡控訴,怕聽她嬌軟聲嗓裡吐出來怨怪。
這丫頭怎就不知不覺間讓他寵出來了呢?
嬌氣,霸氣,還會跟他頂嘴。
嘖,這小女人,就該要壓一壓了。
對女人,合該始終他掌握中才對。
這樣想着,那臉沉越發能滴出水了。
“預祝大爺,洞房花燭夜愉。”嬌娘他身前停住,乖覺蹲身行禮。
她低眉順眼,禮儀也恰到好處,真是無處不顯示她服從,這讓準備好發難鳳移花猶如一拳頭打棉花上,昂藏身軀嘩啦一聲晃動,眼暈頭疼,一口氣堵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氣不得笑不得。
他臉部肌肉僵硬抽搐,過了好半響才臉色鐵青重重哼了一聲,沒好氣道:“起來!”
“是。”
細碎雪花簌簌落打她捲翹睫毛上,她閃了閃,他恍惚看見了水光,他驀地轉開臉,握拳脣輕咳數聲,語氣忽就軟下來,背手後忍着爲她擋去風雪衝動,人模狗樣道:“嗯,回去吧。今夜,今夜,那什麼,嗯,銀寶,送她回去。”
袍袖一甩,急忙大步離去,像後面有哭哭啼啼妖精追,不給吸食飽了陽氣不準走。
是他想多了。
他一走,她便也提步離去。
那背影堅定,銀寶都唏噓,兄弟倆對視一眼,一個跟着女主子走,一個跟着男主子走,誰都沒回頭。
地上兩串腳印,一個往北,一個往南,很就被雪花覆蓋,白茫茫潔白,好似不曾有人走過。
這是補1月2號那一章,麼麼親們,久等了。躺倒任蹂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