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春和景明,鳥語花香,一切都顯得那樣明媚,好像昨夜在公主府發生的事兒,僅僅是摔碎了碗那樣簡單,黑夜去後,黎明來臨,便無聲無息,自然而然的消弭了去。
大爺未再提一個字,長公主那邊亦沒有絲毫異動,青陽侯府和萬安長公主府的婚事如期舉行,而她,也如明面上世人所見的那般,父母雙亡,戴起了白花,穿起了素服,忌食葷腥,守孝半年。
大爺亦從她院子裡搬了出去,暫住在了迎春院裡的內書房。
聽朝雲說鳳芸兒成親那日,鑼鼓喧天,賓客滿座,很是熱鬧,她因有孝在身,被大太太勒令不準踏出春景閣半步沒有見識到,不過從朝雲的描述中她倒是可以想象大太太當時炫耀自得的神情,說不得二太太這回又得吃虧。
三朝回門,新女婿帶了三大車的禮過來,聽說還有一頭黃金打造的肥豬,如此重禮便表明了鳳芸兒是極得萬安公主府看中的,至於得不得她的夫君看中,這一會兒半會兒的誰也不知,只是從折桂堂傳出來的流言說,宴請新婿時,這位姑爺倒是很會做人,當着大太太和侯爺的面便和鳳芸兒卿卿我我的,如此,大太太便更覺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的,這個女婿是個好的,女兒以後也定會幸福安康。
這次家宴置辦的很鄭重,老太太做主,讓勇毅侯府那一大家子也來了,聽姜媽媽說的那意思,這一來是表示對新女婿的看中,二來便是一個軟下馬威,好讓新女婿知道,他們嫁出去的女兒是家中的寶貝,讓婆家不能輕易欺負了去。
嬌娘一想便明白了爲何厭惡大太太的老太太會赴宴了,老太太可捨不得自己的親孫女受輕待呢,所以即便身體不適也硬,挺着去給孫女撐臉面。
可憐老人家的一番苦心了。
如此太平無事的又過了幾日,依然不見任何波瀾,然而越是如此,嬌娘越是覺得蹊蹺,得罪了那樣一個有權勢的公主,她不信事情會就此了熄。
晚上她燉了湯送去內書房,順便把自己的擔憂輕描淡寫的提了一下,他卻笑了笑,只捏了捏她的下巴說,萬事有他。
簡單的四個字罷了,卻暖了她的心,她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總會在他的身邊,至今雖仍沒有和他並肩的資格,卻永遠會在他的身後,看着他,照顧着他。
昏黃的燈光下,他捏着玉管筆正寫摺子,眉鋒淡蹙,她就靜靜站在他的身邊,一邊研磨一邊看他,只是一個側顏罷了,卻也令她彎脣淺笑,心裡被什麼東西塞的滿滿,想着,原來這纔是紅袖添香嗎,沒有曖昧旖旎的豔情,有的只是溫煦如春風拂過心田的暖暖感覺。
流年似水,真想時光就這麼停下啊。
五月初五端午節,侯府裡一大早便開始焚燒艾葉、蒿草、蒼朮、白芷等以祛疾病,空氣裡滿是草木的清香。
嬌娘也讓人在春景閣門上垂掛了菖蒲等以應節,糉子早早的便讓人煮上了,餡料有甜有鹹,足有十多種,她突然就覺得,自己來到這世上,唯一比旁人多的見識似乎也只能用在這些上頭了。
容哥兒早上貪睡,日上三竿,金色的太陽光曬在他的小屁股上他才揉着眼睛,打着小哈欠,左扭右扭一會兒張嘴喊娘娘。
嬌娘撥開珠簾走近,笑着將這小傢伙抱起來,道:“可算是醒了,小懶包。”
“娘娘。”容哥兒摟着嬌娘的脖子就咧開嘴笑。
“餓了嗎,咱們去吃奶奶可好?”
“餓。”容哥兒小嘴一癟,趴在嬌娘肩膀上不動了,就像是能量耗盡,蔫吧了似得。
嬌娘禁不住便笑了,對守着容哥兒的奶孃道:“把奶擠出來送到我屋裡,我喂容哥兒。”算算日子,容哥兒也有一歲半多了,是時候嘗試着給他斷奶了,還是吃飯長的更快更壯實些。
“不。”容哥兒拱起小屁股,小手就往她懷裡扒拉,“娘娘,吃奶奶。”
瞧他一副委屈的可憐模樣,嬌娘笑着輕拍了他一下道:“老實些,別亂動,給你做的肉糜粥已煮爛了,咱們吃那個好不好。”
容哥兒不搭理,不哭也不鬧,就在嬌娘懷裡噌啊噌,不過一會兒便噌的嬌娘軟了心腸,頓時便覺得那兩處鼓脹鼓脹的,她的奶水足,避着外人時,一直都是她自己喂的容哥兒,只不過到了晚上的時候,有大爺在,他霸道,就不讓容哥兒黏着她睡,扔給奶孃去照看,如此,晚上若是漲奶便都便宜了孩兒他爹。
嬌娘忙暈紅着面清除掉腦海中少兒不宜的畫面,抱着容哥兒進了臥房,解開裙子就喂起來。
期間,姜媽媽來報說香湯已煮好了,糉子也能吃了,老太太那邊也陸續去了人,嬌娘瞧容哥兒吃的差不多了,哄了幾句,便讓人端了肉糜粥來又餵了他幾口,吃飽喝足,便拎着這小傢伙去洗澡,熱湯是用艾葉煮的,專爲了祛疾去邪祟,靈不靈的嬌娘也不知,反正是應應節。
一水洗過,她家小包子香噴噴,軟嫩嫩,越發如粉團兒捏的似得了。
五月天,榴花妖豔,綠楊垂垂,已是漸熱了,便給他穿了一件薄軟的紅色小袍子,扣上金玉小腰帶,脖子上掛着艾葉大虎荷包,手臂上繫着用花線捻成的五彩絲,又戴上老太太一早讓人送來的五毒靈符,如此一打扮,嬌娘自己先忍不住香了小包子一口,滿心裡熨帖,只覺誰家孩子也不如我家的。
大爺今日放假,也留在家裡過節,大約也是瞧着他兒子可人,抱過去稀罕了好半天,這才帶着他們一房的人去給老太太拜節,去時,春暉堂已坐滿了二房的人,正熱熱鬧鬧的說話,見了他們來,二太太一笑就熱情的來打招呼,隨手便將一顆金裸子塞到了容哥兒掛在胸前的小荷包裡,連帶着對她的態度也是極爲和藹。
嬌娘一怔,略微一想便明白了,這看的可是大爺的面子呢,隨即替容哥兒道了謝,又給老太太磕了個頭,便站到了角落裡。
逢年過節時,老太太從不多看容哥兒一眼,圍在她身邊的從來都是二房的嫡孫庶孫們。
起先她還想不通,到了後來聽說,原先老太太最疼愛的十三爺家的宇哥兒被堂兄弟推下了池塘差些沒了命,她這才如醍醐灌頂似得明白了,可仍是禁不住的感慨了一句,不疼便是疼啊。
“娘娘,走,走。”容哥兒也不知要做什麼扯着她的手便往外掙。
嬌娘此時是站在鳳移花身後的,被容哥兒訛的沒法子,輕扯了一下鳳移花的袖子便道:“大爺,容哥兒吵着要出去,我帶他去外面轉轉。”
“去吧,這屋裡人多,氣味雜,怕是被薰着了。”鳳移花低聲道。“讓落霞跟着。”
“知道了。”
此時杜元春看着他們親暱的咬耳朵,縱然心裡已無數次的告誡自己不可生了嫉妒之心,可親眼看見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這滋味兒着實難受。
馥姐兒就坐在杜元春的下首位置,她目送嬌娘抱着容哥兒走出了正堂這才收回了視線,心裡一喜,跳下椅子,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便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鳳移花,用期盼的語氣道:“父親,您喝茶嗎?”
瞧着自己的女兒一臉孺慕的望着鳳移花,杜元春心中更覺酸楚,壓低聲音道:“大爺,若得了空兒可否記得來我的院子看看馥姐兒嗎,馥姐兒也需要父親的疼愛啊。”
“父親。”馥姐兒忽閃了幾下長睫毛便紅了眼眶,可憐的又喊了一聲。
“放下吧。”鳳移花擡了擡頭看似想要摸一摸馥姐兒的頭,最終卻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馥姐兒失望的落下眼淚,轉身就撲入了杜元春的懷抱。
“大爺,爲何不能看在馥姐兒還是個孩子的份上分她些疼愛。”杜元春抱着馥姐兒心疼的要命,禁不住瞪了鳳移花一眼。
鳳移花看着杜元春露出了一絲諷笑,轉過頭去便不搭理她們母子了。
馥姐兒咬着嘴低聲哭道:“母親,都是因爲那小畜生父親纔不疼愛我了,是不是?”
杜元春忙一把捂住馥姐兒的嘴,轉臉就去看鳳移花,見他正和一個堂兄弟說話沒聽見,鬆了一口氣便壓低聲音怒道:“別胡說。”
“我沒胡說,我有眼睛,我自己看得見事實。”馥姐兒冷哼了一聲,拉下杜元春的脖子,悄悄道:“母親,你放心,那小畜生就快死了,我看見……”
杜元春一驚,猛的將馥姐兒按在了自己的懷裡,見無人注意她們母女之間的悄悄話,隨即便貼着馥姐兒的耳朵道:“咱們只當不知道,明白嗎?”
“嗯。”馥姐兒得意的撇嘴,悄悄道:“母親,昨兒個女先生教了我一個新詞兒,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杜元春哼了馥姐兒一聲,忍不住也笑了,“別亂用詞兒,去,到老太太身邊去,沒得讓你伯祖母家的孩子把老太太包圓了。”裝作給馥姐兒整理腰封的模樣,低聲道:“老太太可是積攢了一輩子的家底,厚着呢,你多哄着她些自有你的好處。”
“那我這就去。”馥姐兒眼睛一亮,忙離了杜元春的懷抱。
卻說嬌娘抱了容哥兒出了春暉堂,這小傢伙急忙着便要下地,嬌娘一想忙道:“可是要尿尿?”
“尿尿,尿尿。”容哥兒邁着小短腿,急呼呼的就往花園裡跑。
嬌娘頓覺哭笑不得,忙跟了上去,“你還真成了小人精了。”
“別看着小少爺好吃好睡的,可精怪着呢。”落霞笑道,她也愛這粉雕玉琢的小人精愛的什麼似得。
“可不是,昨兒晚上和大爺在牀上大眼瞪小眼,原本無事,瞧見我來了,一爪子拍在大爺的臉上,咯咯一笑就往我懷裡跑。”
嬌娘見容哥兒在石榴花下跑來跑去也不像是尿急的樣子,便假作生氣的一把抱住,點着他的小鼻子道:“不是要尿尿嗎,怎這會兒又玩兒上了。”
話說的長了、快了,他便聽不懂,不過卻看得懂她的臉色,這會兒見她板着臉不笑,他也乖巧起來,只摟着她的脖子娘啊孃的叫。
真是整顆心都因這小兒化了,“好了,言歸正傳,咱出來可是尿尿的,現在尿吧。”嬌娘褪了小傢伙的褲子道。
“娘娘嗷。”
“尿個尿你也不老實,小腿兒還一蹬一蹬的,快尿吧。”嬌娘笑道。
說着話,一注水便呼呼的噴了出來,咕嘟嘟尿了不少。
完事了,容哥兒仍是不樂意回去,瞅着幾隻蝴蝶打從他眼前飛過,伸着小爪子就去撈。
嬌娘也不想回去,回去還得在那站着,一站少說也得半個時辰,又瞧府裡這大花園正奼紫嫣紅的,便道:“得了,落霞,咱也跟着容哥兒逛逛花園子,先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