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外,大雪如鵝毛,撲簌簌落地,給紫禁城披上了一層銀白的色彩。
康熙不用鑾輿轎攆,腳踩着鬆軟的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承乾宮離景仁宮的路很近,兩宮南北毗鄰,都是西六宮頗爲寬大的宮室。
遙遙看着那個女子從轎攆中走出來,身上穿着貂皮斗篷,懷中捧着暖爐,嘴裡吐出來的氣息都是白條。
青蘭扶着溫皙道:“主子,今年的冬天冷着真快!”
溫皙伸手接道一片雪花,晶瑩剔透,卻很快又融化在了手心裡,只留下冰冰的、涼涼的觸感。也不知道佟佳氏現在死了沒有?
溫皙擡頭望天,陰沉而灰霾,暗壓壓彷彿在積蓄一場暴雪。口中喃喃道:“不知這場雪,會下多久。”
鬆兒耳朵凍得通紅,道:“管它下多久呢,反正凍不着主子!”
竹兒歪着頭道:“主子是想要賞雪嗎?這會子御花園的梅花林一定好看!”
溫皙搓着自己凍得有些發冷的手,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個笑話。”
溫皙抿嘴笑道:“那也是冬日,一場大雪把趕路人都留在一座破廟裡,其中有秀才、縣官、商賈和乞丐。看着大雪飄落,書生詩興大發隨口吟了一句:‘大雪紛紛落地’,縣官聽到附庸和了一句:‘都是皇家瑞氣’,商賈穿着貂皮衣帽笑眯眯地道:‘下它三年何妨?’,而乞丐蜷縮在大殿一角,凍得瑟瑟發抖,早已氣不過,就跟了一句:‘放你孃的狗屁!’。”
鬆兒、竹兒急忙捂嘴竊笑,鬆兒道:“那商賈也太過分了,大雪下個三年,不知要凍死多少人了!”
溫皙吐了一口氣道:“是啊,大雪一下,有人覺得雪景美妙。恨不得一直下下去。卻不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念着白居易的詩詞,不禁唏噓。
竹兒道:“主子若是可憐那些窮人,就叫夫人老夫人安排施粥就好了,反正是行善積德的好事!”
溫皙嘆了口氣道:“一口粥的善心誰都會發,只是讓他們今日不餓死了罷了。要給他們一生的飯碗,纔算是真正的善心。”京中的施粥。不過是勳貴世家沽取名譽的新方式罷了。
鬆兒問道:“主子今日怎麼感慨良多了?” шшш¸TTkan¸C O
“我也不知道,許是天氣壓抑,心情也就壓抑了。”或許是因爲佟佳氏的死吧,她死了,溫皙發現自己雖然鬆了一口氣,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沒了佟佳氏。還有小佟佳氏,敵人永遠殺不完的,所以她纔對佟佳氏一直容忍,殺了她,佟佳氏一族還會有新人進來,與其是不熟悉的人,還不如對付溫皙知根知底的人。
“主子,快進去吧!您的臉都凍得通紅了!”竹兒急忙道。
這時。突然一雙大手握住了溫皙的手。聲音沉沉的:“怎麼冷得像冰塊一樣?”
正是康熙無疑了,宮女太監們慌忙行禮。溫皙卻被她從後面抱着懷裡動彈不得。在冷風中,他身上龍涎香的氣味也變得冷香沁人,溫皙感覺到他胸膛的溫暖和打在耳畔的沉重的呼吸,不由地感受到其中的沉沉肅穆。
溫皙深深地吸了一口道:“臣妾無礙,皇上這是怎麼了?”
康熙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朕也無礙,只是有些想你了。”
這樣煽情的話,倒是有些觸動溫皙的心絃了,瞧着方向,只怕是從景仁宮出來的,想必佟佳氏已經死了。溫皙靠在他懷裡,柔聲道:“臣妾也想念皇上了。”溫皙只是覺得,想要這個宮中活下去,是離不開這個男人的庇護的。
康熙的大手握着溫皙的手,他手心裡的熱度溫暖着溫皙冰涼的雙手。康熙緊緊牽着溫皙的手,一起走進承乾宮宮門,步入熱氣暖人的正殿。
紅籮炭燒得正旺,殿內暖烘烘的熱氣撲在臉上,溫皙便脫下披在身上的貂皮斗篷,道:“皇上,墨狐皮大氅上的積雪還是要早些抖落,否則待會便要融化了。”
康熙笑着脫下了大氅,“墨狐皮遇水不沾,不礙事。”便順手打在了一旁的剔紅牡丹纏枝紋的小衣架上,徐徐地飲着一盞新沏的熱茶。
溫皙歪頭一瞧,果然那融化在墨狐皮上的雪,一個個小水珠凝結起來,便順着墨色的毛滑落下來,滴在猩紅的如意紋卷邊鳳穿牡丹圖的地毯上,留下一滴滴的印漬,在暖氣烘烘之下,印漬又很快消失不見,不留痕跡了。
康熙忽然道:“朕聽說,德妃的臉是被佟佳氏劃破了?”
溫皙一下子也咀嚼不出康熙口中的意思,只好如實道:“是。”
“是你幫她恢復的?”康熙問。
“是青蘭調配的藥膏,還好烏雅氏臉上傷口不深。”溫皙也只好弱化烏雅氏的臉傷,畢竟能夠祛除疤痕的藥雖然多,但是有那樣奇效的,只有溫皙纔有。也幸好,旁人不可能曉得烏雅氏傷得到底有多重。
康熙突然想到了佟佳氏臨死前的話“你以爲溫僖貴妃愛你嗎?她愛的不過是你的地位,你的權勢!”,康熙的心不由地一緊,這樣精妙無雙的女子難道也???忽的又問道:“你覺得,寶華殿失火,是德妃所爲嗎?”
康熙這樣直接的問,帶着某種摸不清的探視性意味,倒叫溫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溫皙愣神了許久,才含糊地道:“可太皇太后說,那是意外失火。”
“朕,想問問你的意見!”康熙的眸子直視着溫皙,試圖要透過溫皙水潤清澈的眼睛看透她的內心。
溫皙心中是有些心虛的,就像是做了壞事的人,演技再好,心底還是會慌張,溫皙只能努力裝作坦然的模樣道:“臣妾覺得,並非德妃所爲。”再完美的謊言,都不如實話來得坦然。
“那你覺得,是誰所爲?”康熙鍥而不捨地追問着。
溫皙用盡量平靜地語氣道:“一定要是人爲嗎?”
康熙突然笑道:“難道是天譴不成?”
溫皙急忙低下頭,“天譴”這二個字,是犯忌諱的。溫皙只能緘默。
康熙也沉默了良久。纔開口道:“佟佳氏臨死前說,梧桐林大火系她所爲,只爲置你於死地。”
溫皙急忙做驚訝之狀態,“是嗎?!”又微笑道,“如皇上所見,臣妾無礙,那場大火也只是有驚無險。所以臣妾不想追究什麼了。”
康熙問道:“你恨她嗎?”
這話問得太直接了,直接到溫皙都不知如何回答!溫皙知道,如果自己說不,那太違心,康熙不會相信;若說是,那豈不是有了縱火寶華殿的動機了?方纔還是一派溫情。現在就是一步步逼着她露出原形嗎?溫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臣妾的確不喜歡佟貴妃。”
康熙突然雙手按在溫皙的肩膀上,鳳眼直視溫皙道:“回答朕,寶華殿之事與你無關是嗎?”
溫皙心底驟然泛起怒火,她現在恨不得脫口而出道,就是我乾的怎麼地?!卻只能和的對視着,在他逼視的目光下,溫皙也冷了一張臉,撥開了她的手。沒好氣地道:“皇上希望臣妾怎麼回答?有關還是無關?!臣妾照皇上所希望的回答便是了!”
康熙被溫皙突兀的反質問。激起了怒火,蹙眉道:“朕只不過是問問而已!”
溫皙一雙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冷着臉道:“那臣妾也回答了!皇上希望答案是如何,便是如何好了!”
“朕想知道的不是‘朕希望如何’,而是實情到底如何?!”康熙聲調不由地高了二分。
溫皙毫不畏懼,直面康熙道:“實情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心中信誰?皇上若信臣妾,臣妾說的全都是謊言皇上也會覺得是實情!若皇上不信臣妾,那臣妾就算舌綻蓮花還是無用!”
“朕只不過是想聽你回答一句,與你無關,就那麼難嗎?!”康熙深深地蹙着眉頭,語氣有些激烈。
溫皙倒是變得冷靜了幾分,出口鏗鏘道:“臣妾不想回答,因爲是皇上問的。皇上既然問了,必然是存了疑惑,那便是不信臣妾!”
康熙聽了,很是惱怒道:“朕說了,不過是隨便問問!”
“隨便問?”溫皙的語氣上揚了兩調,轉而幽幽地道,“皇上既然是隨便問問,那臣妾自然就不需要認真回答了!且答案不在臣妾嘴裡,而在皇上心裡!”
溫皙不欲再跟康熙糾纏這個問題,便起身,朝着她福身道:“皇上,博爾濟吉特貴人受傷還在臥榻,皇上理當去探望,臣妾就不留皇上了!”
康熙眉宇間流露着深深的不悅,語氣陰沉:“你這是要讓朕走嗎?”
“是,皇上英明!”溫皙立刻回答道。
“哼!”康熙袖子一甩,冷着一張臉,扭頭便大步走出正殿,連墨狐皮的大氅都不要了。
康熙一走,溫皙心裡的硬是給提起來的那口氣頓時散了,渾身無力地倒坐在椅子上。不行了,跟康熙玩心眼,自己還是太嫩了!在他的眼光之下,溫皙差點就要落了聲勢!最後也只能用送客的方式把他攆走,在多跟他玩一會心眼,輸的肯定是溫皙!
這就是帝王,前一刻溫情脈脈,轉瞬就是風刀霜劍嚴相逼了。面對孝莊,溫皙只需要掩藏好狐狸尾巴,她自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康熙則不同了,認準了一件事,就非要探究出個結果來,溫皙不能回答、也回答不了,只能把他給逼回去。真是考驗一個人的心理素質啊!
鬆兒咕噥着道:“主子,您怎麼把皇上給氣走了?!”
溫皙喘着大氣,嘴角抽抽:“再不走,我就要玩完了。”
只是,康熙這個人,此次得不到滿意的答案,只怕還會糾纏下去,雖然一切證據都消弭了,寶華殿的太監也全部都被杖斃了,證據也不復存在,但是康熙的懷疑就足夠讓溫皙頭疼的了。帝王的疑心一旦起,便不會消弭,會隨着時間的延伸,疑心也越來越重!必須想個法子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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