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女帝八月十日,疏勒城,一處醫館的後院。
陽光正好,從窗櫺出一點點閃進這霧氣和藥香瀰漫的房間,白衣女子素衣溫婉,淡淡的眸子瞥向身旁擺着一堆堆的藥材,玉手婉轉,分毫不差地丟入面前的浴桶之中,動作無比迅速,一點也不曾馬虎。
女子的身邊還立着一個人,黑衣黑髮,雖然看着沉靜,但那面容卻明顯可以顯露出一絲絲的急切,眸子緊緊盯住在浴桶之中的人,等待着最關鍵的結局。
浴桶之中,半靠着一個男人,只着裡衣,因爲褪去了殺氣,竟然在一陣陣水霧的瀰漫下多了絲眉清目秀,脣角雖然慘白,卻依稀在這濃厚的藥氣綻放出一絲絲血色,他緊閉着雙眸,面容有些難看。
君越素手將最後一味藥材放入浴桶之中,看着依舊在昏迷不醒的人,臉色有些微沉。
這化混丹的藥力還真的是頂頂的好,她不惜一切取了那巫卿的心頭血,整整用了七天爲這明明是她對頭的炎夏煉製解藥,還真的是有些荒唐啊!
話說,她這手還沒有好利索,真真是不想幹活啊,若是今天這傢伙還沒有醒過來,她就直接讓他死了算了,反正沒了炎夏也正好!
“小醫仙,殿下今天能夠醒來吧?”許攸看着已經在藥浴中呆了數個時辰卻仍然毫無甦醒跡象的炎夏,希冀地看向了君越。
“我答應過的,自然不會作廢,你且好好等着吧!”君越有些不悅地看了一眼許攸,素衣掉下一截,原本白皙的皮膚已經結痂,有些地方已經長出了新肉,紅潤紅潤的。
對於自己的醫術,她向來是很信任的,她要做,那也自然就會做到!
許攸目光自然也看到了君越那左臂上的傷口,面容有些古怪和心驚。
那一日,她竟然和巫卿尊主戰鬥絲毫不落下風,甚至還取了那巫卿的心頭血爲殿下配置解藥,公然對抗於暗殿。
因爲暗殿硬生生地將自家主上的一切全部毀滅,他雖然對暗殿的能力表示佩服,但如此背信棄義的同盟者,就算是他,也不敢再去相信。
縱然如今這個小醫仙神秘莫測,但至少,他們已經是同路人,暗殿那個龐然大物,既然有人願意替他們對付,那麼,他自然不會拒絕。
更何況,只有殿下醒來,擺脫了暗殿的控制,這之後纔會有充分轉圜的餘地,所以,此時仍舊是危機萬分的時刻,他無從選擇!
這也是他唯一的機會!
這房間裡的霧氣一寸寸蔓延,然後又一點點散開,君越靜立在那裡等了許久,浴桶之中的人仍舊沒有半點反應。
君越有些不耐,終於提步上前,伸出那右手,指尖探入青黑色的水中,輕輕放在還在昏睡的人手腕之上。
“不對啊,這脈搏明明已經恢復了了生機,餘毒也在慢慢的散去,怎麼會毫無反應?”君越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黑眸沉寂,仰頭,想要看看那人的面色如何。
然而,在水霧繚繞之中,君越的眸對上了一雙半夢半醒的淺褐色的眸子,溼漉漉地看着她,雖然是迷惑中帶着無辜,但那剛剛醒來的人,卻有着最初的野性,此刻就那樣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她,看的君越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因爲,她從那一雙眸中看出了掠奪與征服,是一種出現在他身上極其討厭感覺!
君越閃電般的縮回了手,心中對這個剛醒過來就一點都不安分的啐了一口,然後冷漠地開口道:“既然殿下醒了,那就先好好休息一個時辰吧,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再去商議其他的事情吧!”
“你是誰?”炎夏蠕動了一下喉結,聲音有些沙啞,整個人的心思似乎完全被那動人的身影所吸引,甚至都沒有看到因爲他的甦醒而慌忙迎上來的許攸。
“許攸,這些事情,米知道還怎麼做吧,我累了,也需要休息!”君越冷冷地對黑衣的人開口,似乎有些不悅,然後化作一道黑影,從密閉的空間之中推門而去。
清新的空氣迅速竄入鼻尖,君越搖了搖那昏沉的腦袋,立在斑駁的樹影下許久,才慢慢而走。
既然該醒的人醒了,那,西炎的DìDū,她也該去瞧瞧了,也不知道笑面虎又掀起了多少風浪,這點,她可是好奇的緊!
屋內,炎夏有些踉蹌地從浴桶之中站起來,眼神有些迷離,猛地又搖了搖頭,沉痛的記憶帶着無盡的挫敗感灌入腦海中,頓時讓他恢復了神智,他看着上前扶住他的謀士,沙啞着聲音開口道:“許攸,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何本王會在這裡?還有,還有,那一場爆炸,到底是怎麼造成的?”
“殿下,剛剛那個人是小醫仙雲芷,你出事那一天,我緊趕慢趕與已經到了疏勒城的小醫仙匯合,然後去了燕寧山去尋你,當時,巫卿也在,她雖然救出了殿下您,卻不知道到底是在打着什麼算盤,也不想救生命垂危的您,後來還是小醫仙與她大戰了一場,爲您取了巫卿的心頭血,在這七天裡面爲您夜以繼日地療傷,才讓已經奄奄一息的殿下您得以甦醒。”許攸扶着炎夏出來,然後爲他慢慢更衣,將這一切慢慢道來。
“她,便是小醫仙雲芷?竟然能與那巫卿不相上下?”炎夏腦子有些混亂,良久才又漸漸開口道,隨後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沉重地開口道:“那十萬精兵強將,全部都隕滅了嗎?”
“暗殿勢力之廣,因爲擴散到了榀丹宗,所以小醫仙雲芷知道的多一些,也無可厚非。雖然有所懷疑她的意圖,但如今我們已經成了孤家寡人,疏勒城中之內暫且靠着她的實力。而且殿下您餘毒未清,所以,兩個月之內,小醫仙都必須要對你施針治療。”許攸半扶着炎夏,慢慢開口道,將剩下的一半問題給直接省略了去。
“本王在問你那十萬精兵如何了?彭城如今又如何了?還有,還有,大炎是否,是否已經不,不存在了?”炎夏本是在暴怒,但話到最後,聲音又不自覺地弱了下去,身體本就孱弱,如今大聲呵斥,竟然還有些微喘。
“十萬精兵的確已經不存在了,只彭城也在八月二日被破,殿下您已經昏睡了八天,如今的大炎已經是那個懦弱的太子殿下掌權了。因爲,在與戰神越弦的對決之中,他以水淹了整個曲城,讓剛剛穩定的大雍頓時掀起幾多風浪,爲了應對國內的危機,越弦選擇了與雲澈撤兵,如今大炎的危機已經解除,但,殿下您,已經在世人眼中死去了。”許攸皺了皺眉,雖然欲言又止,但躊躇了一會,還是將這直擊炎夏的一番話給吐了出來。
無論如何,這件事,殿下終歸是要知道的,這一關,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殿下也是要過的。
“這…這怎麼可能?”炎夏臉上剛剛恢復的血色又迅速褪去,這一番可怕至極的話幾乎要將他的精神全部擊垮,他身子一軟,癱坐在椅子之上。
那個他最看不起的天選之子,那個窩囊廢炎玄,竟然有一天會如此拿走她所擁有的一切,這,這,簡直比殺了他還要可怕!
不,這絕對不行!
他爲整個大炎奮鬥了數十年纔拿到的民心和信仰,他,絕對不能廢棄!
“殿下,您,沒事吧?”許攸看着恍然無措的炎夏,遲疑着開口道,也知道這樣的結果是對這個不可一世的人多大的打擊。
“沒事,這點打擊我還能承受的住,但是,帝京的母后和舅舅難道沒有什麼動靜嗎?”炎夏驚駭的神色終於平定了下去,雖然一顆心還是久久不能平靜,但頭腦已經開始迅速的反應,常年處在詭譎的環境之中,他也知道眼下該做些什麼。
“因爲大戰直至簽訂盟約之前,整個疏勒城都在戒嚴,很難出去。而且殿下您一直在昏迷,如果強行趕路,非但不能起到力挽狂瀾之效,很可能還會因爲舟車勞頓而再也醒不過來。所以,百般無奈的情況下,屬下只能暫時讓小醫仙救治於你,然後等殿下您醒來之後再做打算,至於帝京的消息,因爲被困在此處,所以,暫時還不清楚。只是聽說雖然炎玄掌握了民心,也掌握了實權,但還沒有到坐到那高位之上的地步。”許攸突然單膝跪下,請罪一般地開口道。
“看來,情況有些糟糕啊!”炎夏闔上眼眸,長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發疼的眉角,“你起來吧,雖然眼下形式不容樂觀,但至少,本王還活着。暗殿將本王拉進了死亡之地,那不管對方如何強大,本王也絕對不會再懦弱屈服了。至於炎玄,本王會讓他吐出那他本不該擁有的一切!”
此話一落,炎夏臉上頹靡,衰敗之色全部消亡,一雙眸子熠熠生輝,帶着皇子炎夏該有的氣質。
“走吧,去尋一尋小醫仙,如今本王孤立無援,也該藉助一下其他勢力了。”炎夏起身,將備下的衣物穿好,梳洗完畢之後,推門而出。
許攸知道眼下正是關鍵的時刻,所以也不猶豫,連忙上前引路。
當然,也就在那一刻,許攸明白,他,從未跟錯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