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舅母李氏,剛一進屋就劈頭蓋臉的訓斥了林守平一番,林瑜不僅沒有幫父親說一句好話,還配合着李氏炫耀自己的頭飾,這讓林琪實在看不順眼了。

有道是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就連狗都不嫌棄家裡貧窮呢,林瑜這個大女兒,有什麼權利嫌棄家裡窮呢?何況林父林母還是那樣體貼的父母,並沒有冷落虧待任何一個子女。

林琪是真想敲打她們幾句,剛想開口,卻被朱大舅搶了先:“守平,七妹哪去了?”

林衛平吶吶的回道:“七娘去找二柱他們回來吃飯。”

李氏又插嘴道:“你們也別光顧着瞎忙,管管孩子,看這都什麼時候了,連飯都不知道回來吃,這還有規矩嘛。”

林瑜在旁邊隨聲附和道:“鄉下地方連飯都吃不飽,能有什麼規矩,我要不是去了舅孃家裡,現在肯定和五丫一樣,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鄉下丫頭。舅娘,等我長大了,肯定好好孝敬您。”

舅娘,她叫的可真親,聽她那口氣,恨不得把那個舅字去掉,直接叫娘呢。林琪心中好一頓腹誹。

這幾句話,恭維了李氏,卻將林家和林琪貶到了泥裡。

聽着自己親生女兒說出如此擡別人貶自家的話,林守平這個做父親的,有點不敢相信似的擡起頭,顫微微的叫了聲:“大丫……”

一聽到“大丫”這個名字,林瑜就象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蹭一下從炕沿上蹦了起來,氣呼呼的叫道:“別叫我大丫,土死了,舅舅舅娘和表哥他們都叫我瑜兒,你們這羣鄉下人,真是土的掉渣了。”

被女兒叫爲“鄉下人”的林守平,手氣的直哆嗦,他嘴脣動了幾下,楞着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李氏得意洋洋的看着林瑜貶斥她的親生父親,很滿意這個在她家住了一年多的外甥女。

林琪掰着着窩頭,假裝天真的問道:“大姐,舅母教你的規矩就是罵自個爹呀?你再罵兩句,我也好好和你學學規矩。”爲了表演逼真,她還特意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李氏和林瑜。

李氏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林瑜卻是更加憤怒,她對林琪破口大罵道:“小丫頭片子你懂什麼?看你那邋里邋遢的樣,快啃你那狗都不吃的窩頭去吧!”

林琪一見李氏那樣兒,也知道林瑜的轉變肯定有她的功勞,於是她的目標直指李氏:“哦,原來吵架就是規矩呀,那你不用和舅母學了,你就和大伯母學唄,大伯母吵架可厲害了,比舅母潑辣多了。”

楊氏就是一個潑婦,這不管李氏還是林瑜都知道,現在一聽林琪把她們比做潑婦,李氏那臉拉多長,不過她比楊氏要精明許多,知道和小孩理論肯定吃虧,只是坐着不出聲,任由林瑜和林琪鬧。

朱炳臣到底還是朱七娘的親哥哥,不願意看到妹妹的女兒們吵起來,他喝住林瑜道:“瑜兒,妹妹還小,你要讓着點妹妹。去把咱們帶來的燒雞給五丫拿來,別讓五丫啃窩頭了。”

林瑜不敢不聽舅舅的話,狠狠的剜了林琪一眼,就去拎他們拿來的那個籃子。

籃子裡,放着一隻燒雞,幾個蘋果,兩包點心,底下還有一塊藍色的棉布。

林瑜沒給林琪燒雞,而是重重的扔給她一個蘋果,昂着腦袋一臉輕視道:“好幾個月沒吃蘋果了吧?我在舅舅家可天天吃。”

“大姐你太壞了,你天天吃都不給我和爹孃送幾個回來。”林琪故作天真的抱怨着,卻暗地裡諷刺林瑜的不孝順。

林瑜又吃了個大虧,氣的咬牙切齒的。

正在姐妹兩個鬥嘴的時候,門簾一動,呼啦啦跑進來了一堆人,卻是二三四柱回來了,一見大舅和大舅母來了,幾個孩子齊齊喊道:“大舅,大舅母,大姐!”

朱炳臣樂呵呵的應了,站起來撫着二柱的頭頂道:“二柱都這麼高啦,成大小夥子了。”然後挨着個撫摸幾個外甥。

李氏在旁邊尖叫道:“你別摸他們,他們身上都有蝨子!”

二柱頓時楞住了,然後拉着弟弟們閃到一邊去了。

“哎喲,我當是誰這麼幹淨呢,原來是大嫂呀。大嫂這才幾年不生幾蝨子了呀,我還記得第一次往你家去的時候,你正坐在小板凳上給你妹妹篦頭吶。”朱七娘一邊說着話,一邊跟在孩子們後面進來了。

被她這連嘲帶諷的話噎住了,李氏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以前是以前呀,現在是現在,誰叫我命好呢,找了個好婆家,這不,穿金戴銀了。誰讓有人命不好呢,找了個窮婆家,弄得連飯都吃不上,全指着孃家賙濟。”

朱七娘冷冷道:“大嫂這話可得說清楚,我得了孃家什麼賙濟?我是拿了孃家一件金哪還是一件銀呀?”

“誰拿了誰知道,別以爲我不知道,過年的時候娘偷着給你什麼了?非得讓我給你翻出來是怎麼的?”

見她越說越不象話了,朱炳臣不耐煩的說道:“你少說兩句能死啊,閉嘴!”

李氏看來還是有點怕朱炳臣的,剜了朱七娘一眼,就不再言語了。

朱七娘不冷不熱的問道:“大哥怎麼上我家來了?”

“聽說五丫病了,娘不放心,讓我們過來看看。”

一聽不是他們主動要來的,而是娘讓他們來的,朱七娘更加不悅了:“一個鄉下丫頭,病就病了唄,有什麼好看的。一會兒把東西拎回去吧,讓娘多吃點。”

朱炳臣拿出大哥的款兒,大手一揮道:“拿來的東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娘那裡你不用惦記,我見天的給她老人家買吃食,什麼也不缺。這些你留着給外甥外甥女吃吧。”

林瑜在旁邊插嘴道:“娘,姥娘吃的可好了,昨兒個舅娘還給姥娘買了不少好吃的呢。咱家啥也沒有,你就留着給弟弟們吃吧。”

一聽她向着李氏說話,朱七娘更加氣憤,她怒喝一聲:“閉嘴!我以前教你的規矩都哪去了?大人說話孩子能隨便插嘴的?從今個兒起,你哪也不許去了,好好在家給我待着。”

李氏一聽這話,頓時不高興了,大聲叫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女兒在我家白吃白住,我好吃好喝的供的,現在你竟然說我教的不好孩子沒規矩,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瑜兒就是比你強,處處記着我養她的這點恩情呢。”

林瑜也哭着抹淚道:“娘,咱家窮,弟弟妹妹連飯都吃不飽,我這不尋思把東西留下,讓弟弟妹妹們多吃點嘛,我這是向着他們,也有錯嗎?”

見女兒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自己犟嘴,朱七娘勃然大怒,不過有大哥在,她不好鬧的太大,她強壓下怒火,對林瑜道:“你也是大姑娘了,成天在你大舅家住着也不象話,今天就別走了,在家住着吧。”

一聽不讓她去大舅家住着了,林瑜一下子就急了,她大聲叫道:“在家我住哪啊?晚上睡覺還得和你們擠一個屋裡,連牀被子都沒有,還得和五丫擠一個被窩睡覺,你當大姑娘的時候,天天和姥爺大舅他們在一個屋睡覺來着?我在大舅家,和表妹一個屋住,睡得是撥絲牀,蓋的是湖緞被,吃的好,用的也好,舅娘待我也好。放着福不讓我享,非得讓我回來挨這苦日子,你是不是我親孃呀?”

這一聲聲指控,彷彿千萬根箭穿透了朱七娘的心一樣。

她萬萬也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不僅嫌自己家窮,還擺出了一副委屈的樣子來置問她了。

朱七娘心灰意冷,那淚珠如同珍珠般骨碌碌就滾了下來。

見朱七娘哭了,林守平着急道:“大丫,你怎麼說話呢,快向你娘道歉!”

林瑜不僅沒道歉,反而向林守平訓斥道:“大丫,大丫,說了別叫這個土名字了,你長點記性記住行不行?”

林守平見管不了她,索性不看她了,過去勸朱七娘道:“七娘,你別哭了,孩子大了,咱管不了就別管了。”

朱七娘哭的更兇了。

朱炳臣見妹妹哭了,到底還是心疼自個的妹子,呵斥林瑜道:“瑜兒,你少說兩句,去你舅母旁邊站着,我還有正事和你爹你娘說呢。”

見舅舅發話了,林瑜噘着個嘴走到李氏旁邊去了,見她過去,李氏拉着她的手,輕輕在她手上拍了兩下。林瑜抹掉臉上的淚,緊緊的依偎在李氏旁邊,擺出了一副怎麼也不願與李氏分離的親密樣。

自己的親生母親在地上哭,她卻與舅母擺出一副母女情深的樣子,若是她從小就被朱七娘送給舅母養,這養恩大於生恩,她與舅母親近無可厚非,可情況是朱七娘養了她十三年,舅母不過養了她一年,就由於舅舅家能讓她過上好日子,她就立馬和人家親近了,這種貪慕虛榮的人,林琪從心眼裡看不上她。

朱炳臣對林守平道:“妹夫,你攙七妹起來,我有正事要和你們說。”

朱七娘被林守平從地上攙了起來,抽抽咽咽的坐在炕沿上,帶着哭腔說:“大哥,有啥事你就說吧。”

朱炳臣笑道:“是這樣的,我有一個通好的朋友,世代書香,他的長子今年十六歲了。前些日子來向我提親,說要和我結爲兒女親家。婧兒才十一歲,和那孩子差的有點遠,我尋思着瑜兒和他正當年,明年瑜兒一及笄就可以成親了。那孩子我看見過,長得模樣是模樣,個頭是個頭,再好看不過了。今兒個我們來,一是看五丫,二嘛,就是徵求一下你們的意見,若是同意呢,這事咱就訂下來。”

一聽到說自己的親事了,林瑜紅着小臉,羞答答的躲在了李氏身後。

朱七娘看見女兒和嫂子親熱的和母女似的,眼中的黯淡顯而易見。

世代書香,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那可是高人一等的存在啊,朱七娘疑惑道:“我們林家就是一個種地的莊稼門戶,人家世代書香,能看上咱?”

朱炳臣滿臉堆笑道:“咱們是親兄妹,大哥也不和你繞彎子,就實話實話了。瑜兒若是在你家,人家肯定是瞧不上。不過要是過繼到大哥名下,那這親事是沒問題的。”

林琪這才明白了,敢情朱大舅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要奪走人家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