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起了錨,升了帆,看着衆水手們在甲板上奔忙,林敏敏怕她們礙事,便把英娘等人都帶回了船艙。

這船艙,卻不是林敏敏當初曾造訪過的那個套間,而是個寬敞的大房間,一進門便是一長排釘死在地板上的桌椅,旁邊還有幾張單獨的小桌。另一側,則是一扇通往廚房的門——這裡應該是船員們休息就餐的所在了。

老太太此刻正坐在一張小桌旁,跟蓮娘小聲說着什麼,見她們進來,便罷了話頭,擡頭問道:“怎麼?船起錨了嗎?”

“是呢。”英娘一邊匆忙答着,一邊和艾娘、卉姐兒又擠回舷窗邊。另一側的舷窗處,妹妹和寧哥兒的小腦袋也擠在一處,看着這飛燕船緩緩離開棧橋。

艙門外,傳來鍾離疏乾脆利落的下令聲。

老太太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沒看到寶哥兒,便問道:“寶哥兒呢?”

卉姐兒一邊看着窗外一邊道:“他纏着七叔呢,說是要留下看七叔駕船。”

老太太一聽就皺了眉,“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搗什麼亂!”又扭頭吩咐趙芃,“去把他叫進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萬一被浪頭打下海去怎麼辦?”

此時林敏敏正在廚房裡看着丫環婆子們將食盒裡的水果點心拿出來,聽了這話,忙伸頭出去笑道:“不會的,有侯爺看着呢。”

“他?”老太太一撇嘴,“他一個大男人懂得什麼照顧孩子。再說,他還要顧着駕船呢。”說着,又要回頭去催趙芃。可眼尾掃到蓮娘時,她忽地就改了主意,指着蓮娘道:“你去,把寶哥兒帶回來。”

衆目睽睽之下,老太太這也太“司馬昭之心”了,蓮孃的臉驀地就紅了。

打在府門前上車時,卉姐兒就注意到了老太太和蓮娘那奇怪的舉止,此時不禁疑心更甚,當即眼珠一轉,扭頭衝着林敏敏叫道:“敏敏娘,還是你去吧,弟弟一向聽你的。”

林敏敏卻是不知道這小丫頭的心思,只擺着手道:“我看不必了,寶哥兒原本就喜歡船,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叫他們叔侄倆多親近親近。而且我相信侯爺會保護好他的。”

她這話,瞬間打翻了老太太的如意算盤,偏老太太又找不出話來反駁,只得帶着不滿掃了林敏敏一眼。

一旁的蓮娘卻是給她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角落裡的呂氏看着這一幕,脣角不禁微微一挑,拿帕子碰了碰鼻尖,自言自語道:“今兒這一趟,倒是來得值了。”

船到了海上後,便沒什麼好看的了。

一船人,除了呂氏和彎眉等從府裡帶出來的丫環僕役們沒坐過船外,其他都是在海上泡了好幾個月的,早就對坐船這事兒不新鮮了。開船還不到兩刻鐘,老太太那裡就架起了牌桌子,拉着孫兒孫媳和高嬤嬤陪她推起牌九來。

英娘一看,也耐不住寂寞,翻出帶來的撲克牌,拉着卉姐兒、艾娘和她的丫環湊了一桌打起撲克來——她們原本要叫蓮孃的,蓮娘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沒肯參加。

看着她們打撲克,林敏敏一陣驚訝,也不知道這東西是穿越帝搞出來的,還是這些年東西方交流後才由西方傳來的。站在衆人身後看了一會兒,她吃驚地發現,她們打的居然是“摜蛋”——不用問了,就算這牌是由西番傳來的,這牌戲也一定是穿越帝帶來的。

林敏敏當年就是“摜蛋”高手,隔着一世,再見這熟悉的遊戲,她不禁一陣感慨,不由就看得出了神,直到蓮娘過來拉了拉她的衣袖。

見蓮娘一臉有話要說的模樣,林敏敏只得戀戀不捨地離開牌桌,隨她走到舷窗邊。

“今兒你可得幫我。”蓮娘悄聲道。

“怎麼了?”林敏敏問。

蓮娘看看老太太,紅着臉道:“你也看到了,老祖宗是鐵了心要把我往七哥身上推呢。老祖宗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只要是打定了什麼主意,就會不分場合地不管不顧起來。若真鬧出什麼笑話,我可沒臉做人了。”

頓時,林敏敏心頭又是一陣古怪,道:“我能幫你什麼忙?”

“就像剛纔那樣,若是老祖宗又要做那種事情,你幫我擋一擋。”

“與其這麼左推右擋的,倒不如趁着今兒這機會多跟侯爺接觸接觸。”忽然,呂氏的聲音在她們身後冒了出來,直把林敏敏和蓮娘嚇了一跳。呂氏看看她們,小聲又道:“好歹這是船上,就算你跟他多說兩句話也不顯眼。”

蓮娘一聽,連連擺手道:“這怎麼行,不合規矩的!”

呂氏橫她一眼,帶着些許嘲諷道:“還以爲你真想通了呢。”說完,便施施然走開,去看英娘他們打撲克了。

蓮娘一陣咬脣,林敏敏心頭也是一陣五味雜陳。就在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這個局面時,蓮娘忽然道:“我有主意了。”

林敏敏扭頭看向她。

“只是對不住你了。”蓮娘拉起她的手,“昨兒說好的事,怕是我不能幫你了。”

林敏敏不解地一歪頭,卻是不明白她指的是哪一件事。

蓮娘又道:“如果老祖宗真鐵了心要那麼做,我想我大概是避不開的,可我又不願意叫人看了笑話,所以我想着,今兒我乾脆就負責照顧那幾個小的。昨兒說好了我們倆個一起負責吃食的事,就只能丟給你了。”呂氏身份高,自然是動不到她的。

看看眼巴巴望着她的蓮娘,林敏敏只得點了一下頭。

如今的妹妹早已不像是剛進府那會兒,到哪裡都要黏着林敏敏了。只要敏敏娘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活動,她便一切都無所謂。因此,當蓮娘要加入她和寧哥兒的遊戲時,她便開心地同意了。

看着很快和那兩個孩子打成一片的蓮娘,林敏敏心情複雜地摸了摸耳後。

果然,老太太雖然打着牌,卻也沒放棄當紅孃的大業。見丫環婆子們送上水果飲料,便叫蓮娘道:“你七哥在外面駕船也辛苦,你給他也送些水果去。”

蓮娘道:“我陪孩子們玩呢。”

老太太頓時一瞪眼,“沒你陪,他們就不會玩了?!”

蓮娘生性就是個弱的,老太太一強勢,她立馬就蔫了。可好歹她如今也算是有些長進的,不甘心就此俯首,起身拖着林敏敏道:“我一個人也沒法拿,你跟我一起去。”

老太太有些不樂意,可看看對面趙芃那疑惑的眼神,頓時醒悟到,她做得太明顯了,忙道:“也是,你倆就一起去吧。”

妹妹一聽林敏敏要出去,立馬放下手裡的玩具,撲過去抱住林敏敏的腿,道:“我也去我也去。”

寧哥兒聽她這麼一嚷嚷,也跳起來嚷嚷道:“我也要去看七叔駕船。”

卉姐兒原本聽到老太太那般說時,心裡早就存了疙瘩,聽着妹妹和寧哥兒那般一叫,她也笑眯眯地把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扣,起鬨道:“悶在艙裡沒意思,我也想出去轉轉。”

她的話,也勾起了英孃的興致。艾娘正玩在興頭上,雖然有些戀戀不捨,可那兩個牌搭子都走了,留她一個也玩不起來,於是這一桌牌也就散了。

看着這忽啦啦站起來的一大幫人,老太太心裡再不樂意也無可奈何。

纔剛一打開艙門,風中就傳來鍾離疏那略帶嘶啞的聲音。他正命令着水手們調□□帆。

這熟悉的聲音,頓令林敏敏心底一顫。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她一側身,讓過衆人後,才最後一個走出船艙。

越過衆人的肩頭,只見鍾離疏正如她剛認識他那會兒一樣,叉着雙腿站在舵後。一臉興奮的鐘離嘉被他護在身前,正和他一起把着舵盤。

然而,鍾離疏的裝束卻是叫林敏敏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

她記得很清楚,他們上船時,鍾離疏身上還穿着一件深藍色的長袍。許是覺得這長袍在船上行動不方便,此刻他全然換了一副裝束——卻正是他將她擄上船時的那身白襯衫,和那條阿拉伯束腳肥褲。

和那時一樣,他也散了發,且光着腳。

這樣的他,頓叫林敏敏心頭一陣亂跳。

再一次,彷彿二人間真存在某種感應似的,鍾離疏“刷”地一下扭頭向她看來,且第一眼就準確無誤地越過衆人的頭頂,捕捉到了藏於衆人身後的林敏敏。

隔着人羣,看着林敏敏的眼,鍾離疏當即便猜到了她想起了什麼,那眼眸不禁一亮,衝着她緩緩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

人前的鐘離疏,一向是那種略帶粗魯的硬派作風,不說不苟言笑,也很少像這樣露出笑容。這忽然而至的微笑,頓時叫剛出船艙的一衆大小女人們同時打了個愣神兒。英娘更是很大聲地倒抽了一口氣,很不禮貌地以手指着鍾離疏道:“那、那人……是誰?!”

也是。她們所熟悉的那個鍾離疏,不僅不會無緣無故衝着人笑,且一向都是衣冠楚楚,充滿了侯爺的威嚴。

而眼前的這位,這身任性的海盜裝束,別說是衣冠楚楚,甚至連衣冠齊整都算不上。那以皮繩隨意束在腦後的長髮被海風撩動着,卻彷彿撩在人心一般,直叫人目不轉睛盯着他的一舉手一投足。而那舉手投足間透出的瀟灑不羈,又充滿了某種只有夜間最狂放的夢裡纔會夢到的、那種放浪的誘惑……

默默看着扶着鍾離嘉的肩過來的鐘離疏,林敏敏忍不住一陣暗暗咬牙——這男人對着這堆女人放送的,豈止是微笑,還有滿滿的異性荷爾蒙!

忽地,站在林敏敏前方的蓮娘無緣無故後退半步,險些踩到林敏敏。

林敏敏扭頭看去,只見蓮娘雙頰嫣紅,眼神迷離——顯然,鍾離疏那四散的荷爾蒙也叫這位心猿意馬起來。

頓時,彷彿喝了一大口山西老陳醋一般,林敏敏只覺得她整個人都不對了。

“那、那、那是七、七哥?!”英娘如墜夢中一般,滿眼紅心地望着鍾離疏喃喃道:“七哥這副打扮,真好看。”

鍾離疏將舵盤交給吳晦明,低頭對鍾離嘉說了一句什麼。擡頭看着水手們掛帆的鐘離嘉這才注意到涌出船艙的衆人,忙和鍾離疏一同過來。

“七叔教我駕船呢!”他自豪地宣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