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沁躡着手腳出門,把門輕輕掩上。此時屋子裡只剩下尹德妃和錢佐兩人。
依沁也不會再進來了。她將如同其他宮女太監一樣,暫時進入夢鄉。
屋子裡,尹德妃緩步走向錢佐,坐在他的牀頭,從我這個角度剛好能直視裡間。
尹德妃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看着錢佐,在無人的時候,也同所有飽含深情的妻子一樣,伸出手去摩挲錢佐的臉,她的手指修長纖纖,幾根手指在錢佐的臉龐上輕輕地來回纏繞,她的臉上帶着微笑,興許是看到錢佐的臉上洋溢着一種安詳的表情,比起平日裡的寒若冰霜,更加親近些。就這樣端詳着,摩挲着,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尹德妃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喚了一聲:“皇上。”
這一聲悠長深遠,雖然只有兩個字,但卻飽含了千言萬語一般。我朝高騰亮努了努嘴,遞給高騰亮一個小瓶,高騰亮把小瓶中的液體倒了一滴在指尖,瞅準了桌上的燭臺,拇指與中指相接,只見燭臺上的燈火暗了一下,搖曳着又回覆了光明。
輕微的風吹草動自然不會引起尹德妃的注意,那一滴液體是從致幻蘑菇中提取出的活性成分裸蓋菇素,遇着熱會揮發出來,讓人的神經興奮致幻。這種天然活性成分的致幻效果或許並沒有我的“精製”版效果好,但是適度的讓腦子昏沉,讓神經興奮,就足夠了。一點就夠了。
尹德妃聽不見,但錢佐卻聽得很清楚。我告訴他,以燈火爲暗號。他該進行一系列的表演。我沒說那燈火其實還暗含着另一種致幻藥,我可不想讓錢佐知道我對尹德妃下藥。所以,爲了避免錢佐也被迷幻藥毒害。我連哄帶騙讓錢佐在鼻前抹了一圈的薄荷油,薄荷油能夠與裸蓋菇素反應。起到拮抗的作用。否則,以錢佐地體質,只怕尹德妃還沒有反應,他就先倒下了。
此刻,幽幽的清香瀰漫在椒房裡。尹德妃卻絲毫沒有察覺,她又在錢佐身旁端坐了一會兒,驀地覺得身子有些燥熱,想起身去倒杯水喝。
當她站起身,稍稍定了定心神,卻看到錢佐有些不對勁,她趕緊伸手碰了碰錢佐的額頭,臉上寫滿了陰霾。
此時地錢佐,正發着高燒。在他收到燈燭訊號的時候。就用內功逼着自己地表皮滲出汗珠,逼着自己的體溫上升。這對於錢佐來說,並非什麼難事。
然而。尹德妃卻急了,她正要離開牀頭。奔到門邊去張口呼喚。還沒邁開步子,就被錢佐伸手抓住。有氣無力地喊了一句:“別走……”
尹德妃那一刻瞬間渾身僵硬,她的心臟好像一下子停止了跳動,然後快速地恢復過來,反轉頭的時候,淚都快涌出來了。她撲通一聲跪倒在錢佐的牀前,嗚咽着回拽着錢佐地雙手,喃喃道:“皇上,皇上,您醒啦!”
但是錢佐的雙眼並沒有睜開,額上的汗珠滲出的越來越多,被尹德妃拽着的手也從冰冷轉成了火熱。
尹德妃焦急地叫喚着,“來人,快來人啊!”但是沒有人應答。她的手和錢佐牢牢地握在一起,誰也沒有分開的意思。錢佐繼續語無倫次地說着:“不要……不要走啊……”
“不走!臣妾不走!”尹德妃頭上插着的金步搖劇烈地晃動着,聲音不知是因爲本身情緒就太激動,還是藥效上來導致的,已經開始發顫,“臣妾不會離開皇上地!”
她說得很堅定,小心寶貝地把錢佐的雙手捧在手心裡,看着牀上的錢佐開始說着胡話,可就是怎麼都不睜開眼。
“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溫婉若她,到此刻還不見一個人影出現,也不由高了許多分貝,尹德妃着急得直跺腳,情緒上地劇烈起伏,讓她的血液上涌,循環加快,直衝腦門。她有些頭暈目眩,但卻強撐着想要去找人來。
她一邊不忍放下錢佐死死拽着地手,一邊又無比擔憂錢佐地病情。她知道,錢佐要醒了,可是他又發着高燒說着胡話,她着急,着急的要命。“皇上,我去找太醫來,馬上就來。”太醫院設在宮裡,如今皇上生病,那些太醫都不敢回去休息,只需傳喚,片刻就能到地。
“不要,”錢佐口裡依舊重複地說着,只是在尹德妃起身的時候,又加了兩個字,“悠夢……”他悠長又遠地呼出了一個名字,悠——夢。
尹德妃的身子抖了一下,我看見她的臉一片慘白。然而牀上的錢佐卻再一次呼喊道:“戴悠夢,不要離開我。”
聽到這一聲呼喚,尹德妃終於止不住地流下了兩行清淚。我也眼眶溼潤了。是,是我讓錢佐演戲的,只是我不知道讓他說這句話,真的是爲了刺激尹德妃,還是我惡趣味地想要聽他的嘴巴里說出這句話來。
但是,不管他是不是演戲,他的演技都足以亂真,他那聲恍惚中的呼喚,終究是打動了我也打動了尹德妃。於是,我寧願相信他這句呼喚其實是發自真心的。
尹德妃回頭望向牀榻上的錢佐,他的兩瓣嘴脣囁嚅着,不再似剛纔那樣那麼大聲,但即便聽不見,也能讓尹德妃猜到他說些什麼。
“你的心裡只有她……”尹德妃掙脫了錢佐的手,向後一退,卻正好把牀腳楠木架几案上的兩個白瓷花瓶給碰落在地,啪啪兩聲,在黑夜裡顯得尤其清脆。但是尹德妃對於這清脆的聲音並不敏感,她的神經有些麻痹了。
不知從哪裡刮來一陣強風,紙窗噼裡啪啦地被吹開,屋子裡燈燭的火苗劇烈地跳動和搖晃着,然後一盞接着一盞地熄滅,直到整個屋子裡都只反映着淡淡的月光。
月光泛着青色,青光下的影子更蒙上了一層藍光。尹德妃一陣抽搐,她的體內正是火熱,可體表又被這寒風侵蝕,裡外交替,被這寒風一吹,身子忍不住一陣哆嗦。
本來掩上的門也一把被風吹開,哐哐地在風裡來回做着振盪運動。雨點忽然從天上飄落下來,傾斜着,從門外往門裡飄着,從窗外往窗裡透着,落在尹德妃的臉上,居然是熱熱的。
尹德妃下意識地擦了一下,是紫紅色的,熱乎乎的,有些黏黏的液體。帶着血腥味的液體。外面下着的,不是雨,是人血。
數不勝數的螞蟻踏着滿地的殷紅進來,黑壓壓的一片,好像嗜血一樣,哪裡有血,就往哪裡奔去。被黑暗包圍下的椒房,完全浸透在黑與血色的世界裡。
尹德妃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在這種情況下,能有幾個女人保持冷靜和清醒,她霍地跌坐在地,當螞蟻軍團朝她靠近的時候,她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拽住牀上的被角,朝錢佐靠近。不是有意吊胃口,是鋪墊下來就這麼多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