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劉公公親自將許攸送到上書房,別的不說,單是這一份體面已經讓人驚訝感嘆了,更何況,當天下午,源源不斷的賞賜又送到了瑞王府,名義上說是給小世子的,但瑞王妃只掃了一眼那賞賜的單子,立刻就驚得站了起來。
不一會兒,瑞王爺也被請進了萱寧堂,夫妻倆對着那單子看了半晌,大眼瞪小眼,俱是傻了。
“可曾問過順哥兒宮裡頭髮生了什麼事?”瑞王爺揉了揉太陽穴,低聲問。
瑞王妃苦着臉回道:“早問過了,順哥兒哪裡曉得,一進宮便去了上書房讀書,臨出宮時劉公公才把雪團送回去。妾身也去打探過,卻是半點消息也沒有,顯見是陛下下令封了口。”雖說她早就知道那隻貓不是凡物,可忽然間來這麼一下子,實在是讓人心裡頭很沒底。
瑞王爺到底是男人,心胸開闊些,琢磨着萬歲爺應是好心,便釋然了,遂又反過來勸慰瑞王妃道:“許是那隻貓入了陛下的青眼,也是難得。既然陛下是藉着順哥兒的名義賞的,我們就當做不知道,日後待那隻貓客氣些就是。”
瑞王妃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只得應下。
至於荔園這邊,院子裡伺候的丫鬟們又被狠狠敲打過,這回過來傳話的是王妃身邊的蘇嬤嬤,目光凌厲,言辭威懾,話不多卻簡明扼要,只冷冷地朝衆人掃了一眼,道:“若是被我曉得有誰敢對世子爺的貓不恭敬,就給我趕緊收拾東西滾出府去……”
除了翠羽和雪菲面色還算正常外,其餘的丫鬟們嚇得噤若寒蟬,面如白紙,連大氣兒都不敢出。自此以後,荔園的氣氛爲之一肅。
然後許攸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又得到了進一步的提高,甚至有時候茶壺傻乎乎地朝她衝過來要求一起玩還會被小丫鬟們拽走,唯恐茶壺沒輕沒重地傷了她。
至於皇宮裡,許攸悄悄去打聽過最近的八卦事兒,依稀聽說有兩個貴人因重病被移出了宮,那院裡的下人全都換了個乾淨,至於去了哪裡,就不足爲外人道也
。許攸依稀覺得單憑兩個貴人實在掀不起那樣的風浪來,這事兒十有八九還有幕後黑手,但她並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就連皇帝陛下也都到此爲止,她要是不懂得見好就收,簡直就是自掘墳墓!
一晃又過了兩個月,天氣忽然就冷了下來,北風呼嘯了兩天後,竟然就下起了大雪。
上書房依舊沒停課,無論是皇帝的兒子還是諸位王爺的小崽子們都得冒着嚴寒大學去讀書。現在沈嶸已經能跟着進宮伺候了,把趙誠謹送進上書房後,他就院子外的一間偏殿裡候着,跟他一起的還有其他王府的下人,混得久了,便慢慢熟了。
偏殿裡雖比不得上書房那般溫暖如春,但也燒了炭盆,備着點心和熱茶。天氣太冷,許攸不願再往外頭跑,又不好跟着趙誠謹待在上書房招惹得那些小孩兒不能安心讀書,遂乾脆跟着沈嶸在這間屋裡睡覺。也正因着這個緣故,這屋裡伺候的太監對沈嶸格外客氣。
沈嶸是個好學上進的好孩子,別的下人都湊在一堆聊天說話,他則一個人坐在角落的火盆邊看書,許攸則團成一個球躺在他身邊睡覺,沈嶸時不時地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一摸,帶着溫柔的討好的意味。
就這麼睡了一覺,許攸迷迷糊糊聽到門外有說話的聲音,遂半眯起眼睛茫然地朝四周張望。那聲音她聽着有點熟,應是見過的人,正在絞盡腦汁地想着,房門便開了,進來倆中年太監,許攸立刻就認出其中那個馬臉太監來——不就是上回養鸚鵡的哪個?
馬臉太監正在跟同伴抱怨自己的差事不好做,那些貓貓狗狗又臭又不好伺候,巴拉巴拉的,另一個太監則笑道:“這宮裡頭哪有什麼易做的活兒,老李你要是能養出一隻那樣的貓來,保不齊哪天就被陛下看中了呢。”他說話時用下巴朝許攸的方向點了點,,馬臉太監朝她看過來,臉上愈發地愁雲慘霧,黯然搖頭道:“真要有這麼聰明的貓也輪不到我來養。”
許攸慢吞吞地站起身,伸長前爪很舒展地伸了個懶腰,搖了搖腦袋,抖抖毛,決定去看看那隻二缺鸚鵡。
時間過得太久,若不是今兒忽然遇着了這馬臉太監,許攸只怕早就把那隻二缺鸚鵡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一想起來,她估摸着那傢伙可能不會過得太好
。就是宮人們犯了錯從皇后宮裡貶黜來都不好過,更何況一隻嘴賤的鸚鵡——那傢伙不會就已經掛了吧!
她起身往外走,沈嶸一愣,趕緊把書往懷裡一收追過來,小聲問:“雪團你要去哪裡?外頭冷,別亂走。”
許攸不理他,徑直往門外走。沈嶸便不攔了,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甚至還主動給她開門。
大門開了一道縫兒,外頭的寒氣猶如利刃一般刺進來,許攸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只覺得身上的熱氣在一秒鐘之內全都消失無蹤。她跺了跺腳,一咬牙,拱着腦袋就出來了,沈嶸想也沒想也跟了上去。
雪還沒停,許攸只能避在屋檐下走,沈嶸跟了一段路,似乎有些擔心她凍着,忍不住快步追上前道:“雪團,要不還是我抱你吧,多冷啊。”
說的也有道理,許攸從善如流地停下步子,由着沈嶸將他抱在懷裡。沈嶸在瑞王府過得還不錯,身爲世子爺貼身伺候的書童,他的伙食比別的小廝要好上許多,冬衣也厚實,這才幾個月的工夫,他的臉色就好看了許多,身上也着了些肉,不復先前那瘦骨嶙峋的模樣。
不知道是因爲下大雪的緣故,還是因爲沈嶸的懷裡抱着許攸,反正他這一路過去竟是暢通無阻,連個上前過來詢問的人都沒有。就這樣順順利利地到了上次遇着那二缺鸚鵡的院子,但那隻蠢鳥並不在屋檐下。
不過這也並不奇怪,這樣滴水成冰的季節,它要真掛在屋檐下,一個晚上就能凍成冰棍。於是她又跳下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去推門。沈嶸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但還是寸步不離地跟着。
許攸終於在西廂的一間大屋子裡找到了那隻二缺鸚鵡。這屋裡沒人,卻裝了足足有二三十隻鳥,鸚鵡、八哥、畫眉,還有一些許攸根本叫不出名字來的,二缺鸚鵡在這羣鳥裡頭一點也不起眼,它垂頭喪氣地躲在角落裡,樣子看起來很狼狽,身上的羽毛似乎掉了不少,顏色也暗淡無光,精神狀態差極了。
禽鳥跟貓簡直就是天敵,許攸一進屋,那些鳥兒們立刻就高度警惕,全都睜着滴溜溜的小眼睛朝她怒目而視,見許攸往裡走,它們下意識地使勁兒往後挪,但因拴着鏈子走不開,挪了幾步,復又緊張地朝她看過來,喉嚨裡發出壓抑恐嚇的“咕咕”聲。
沈嶸有些不安,蹲下身體小聲地朝許攸道:“雪團兒,你……你特意跑這裡來,想……想幹嘛?”難不成它在這些鳥兒手裡頭吃過虧,這會兒跑過來報仇想要拔了它們的毛?那他到底是幫忙還是……袖手旁觀呢?
許攸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然後踱到二缺鸚鵡下方擡起頭朝它打了聲招呼,“喵嗚——”
二缺鸚鵡眨了眨眼睛,仰着腦袋一臉嚴肅地盯着許攸看,居然還擺出一副高貴冷豔的姿態來
。許攸都被它給氣笑了,沿着柱子一骨碌爬到屋樑上,揮着爪子朝它的鳥架子撓了一爪,二缺鸚鵡立刻嚇得嗷嗷大叫起來,嘴裡還不要命地喊着“吾命休矣——”
沈嶸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奔到門口把大門給守住,豎起耳朵貼在門後仔細聽外頭的動靜。好在這大冬天的管事的太監們都躲在屋裡取暖,這屋裡的聲響並沒有驚動外頭,沈嶸這才稍稍放下心,待他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轉過身時,立刻被面前的場景給嚇得直了眼。
剛剛還鎖在鳥架上的鸚鵡居然撲扇着翅膀飛到了他面前,爪子一伸,站到了沈嶸的肩膀上,嘴裡居然還說着人話,“小鬼快跑,小鬼快跑!”
沈嶸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被炸開了,太陽穴上彷彿有無數根針在扎,這還不算,地上的許攸似乎完全沒有考慮到他的心情,大搖大擺地上前去開了門,然後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彷彿幹這種偷雞摸狗事兒的根本就不是它。
沈嶸睜大眼睛看着那一貓一鳥扭着屁股龍行虎步地走在雪地裡,雪團也就罷了,平時見多了它的神奇,所以沈嶸倒也沒有太大的震驚,可這隻鸚鵡又是憑什麼這麼囂張狂傲!它就不怕一會兒被人逮了回去燉湯?
不管沈嶸心裡怎樣咆哮,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跟在許攸身後飛快地逃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做賊心虛地朝四周張望,生怕被人逮個正着。就這麼一路提心吊膽地回了上書房,總算沒出什麼幺蛾子,但沈嶸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一進屋就兩腿發軟地坐在了地上。
屋裡的人齊齊朝他們看過來,許攸無視他們的目光,淡定地回到自己原本睡覺的地方擺了個霸氣側漏的姿勢坐下。
二缺鸚鵡也撲扇着翅膀落到她身邊,小腦袋朝四周東張西望,見大家夥兒都看着它,它還很得意地說了句“平身”。
沈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