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許攸完全不知道自己“翹班”出去玩兒的事情已經被人告到皇帝那裡去了,她樂此不彼地纏着魏侍衛繞着馬場跑了好幾圈,剛開始還有些膽小,躲在魏侍衛的懷裡只探個圓腦袋出來,後來發現這棗紅馬在魏侍衛的操控下乖得不行,就壯着膽子跳到馬鞍上,睜大眼睛感受這策馬飛揚的暢快。
騎馬什麼的,可真是太痛快了!
一不留神兒,就玩得有些晚了,等魏侍衛親自將她送到上書房的時候,那屋裡就剩下趙誠謹孤零零的一個人。他託着腮百無聊賴地看着天花,眼睛時不時地朝門外瞥一眼,似乎他早猜到許攸出去玩兒,所以並不算太着急。
魏侍衛剛進院子,趙誠謹立刻就瞅見了他懷裡的許攸,蹦起身衝了出來,小圓臉上掛滿了笑,大眼睛彎彎的,高興道:“雪團你回來啦!”
許攸“喵嗚——”了一聲,徑直跳進他懷裡,還把腦袋埋在他胸口蹭了蹭。這是她很喜歡的動作,每次一見着趙誠謹就會不由自主地過去蹭他。當然,別的貓還有舔毛舔手指頭的絕技,這活兒她就幹不來了。
別看趙誠謹彷彿是個被寵壞了的大少爺,其實還是很懂事的,他禮數周到地朝魏侍衛道了謝,還小心翼翼地問起許攸的去向。
魏侍衛臉上忽地一紅,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頭,板正嚴肅的臉一瞬間溫和了許多,喃喃回道:“我在御馬監看到它,帶着它繞着馬場走了幾圈……”他說到最後聲音都低得幾不可聞了,蚊子似的嗡,然後僵硬地朝趙誠謹笑笑,一扭頭飛快地跑了。
待他走遠,趙誠謹才眨了眨眼睛低下頭來看許攸,一臉敬佩地道:“雪團好厲害,連魏侍衛都喜歡你呢。”沒想到魏侍衛看起來兇巴巴的,原來也是很溫柔的人啊。
“雪團喜歡騎馬?”回王府的路上,趙誠謹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話,“等明年我過生辰的時候問父王要一匹,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騎馬,好不好?”
咦!許攸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弓起身站起身,有些小激動地扒拉住趙誠謹的衣袖,興奮地叫了幾聲。一人一貓樂呵呵地說着話,完全沒注意到馬車裡的沈嶸臉色非常古怪,先是瞠目結舌,過了很久才慢慢緩過來,但依舊是有些消化不良的樣子
。
之前老五被趕出府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大對勁了,現在更是如此,這隻貓一點也不像貓,反而像人。難怪府里人都說它有靈性,果然非同尋常,沈嶸一邊打量着雪團,一邊悄悄想,如果是人的話,那也是個很善良很溫柔的人呢。
…………
許攸本以爲趙誠謹回了王府要向王妃大肆抱怨順上書房的艱辛,再順便撒個嬌,嘟着小嘴巴求點什麼東西的,沒想到他居然很快就適應了這種生活,甚至偶爾還會高興地炫耀自己總被太傅表揚——這讓許攸愈發地覺得這個孩子不僅懂事,還有着超強的適應能力。
當然,這也許只是因爲趙誠謹是她喜歡的小孩,所以在她看來,他真是太棒了!
相比起趙誠謹的甘之如飴,許攸反而覺得很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似乎有人在跟蹤她。可是,會有誰去跟蹤一隻貓呢?如果是在宮外,她還可以理解爲有人想逮了她去賣,可在皇宮裡頭,她這點身價怎麼會被人看在眼裡。
難不成……是皇帝?
一想到這裡許攸就有點發毛,尤其是最近這幾天她光顧着玩兒沒幹過正事兒,這也就罷了,偏偏她還把人皇帝陛下身邊的侍衛都給哄着去玩兒了,十有八九這事兒被哪個大嘴巴子捅到了皇帝面前去,要不,他怎麼會忽然想起來要找人監視她?
許攸不敢再玩了,她蹲在屋頂上想了半天,決定老老實實地去辦案。
她先去太子和趙誠謹受傷的御花園北側察看了半晌,雖說這事已經過去了許久,皇帝也派人不知搜過了多少回,留下線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還是覺得應該去現場看一看。
太子和趙誠謹是被突然墜落的假山石砸傷的,當時兩個小傢伙正在石堆裡玩鬧,根本沒留意上方的動靜,還是趙誠謹耳朵尖聽到些聲響才猛地將太子推開才救了他一命,若不然,被那塊大石頭給砸個正着,太子這會兒還有沒有命都難說。
許攸在學校裡學過痕跡學,一上手便看出問題了,假山頂落石處的摩擦痕跡方向各異,這大石頭果然不是意外掉下來的。
御花園北側相對僻靜,平日裡來這裡遊玩的人並不多,所以就算有人來這裡動手腳恐怕也沒有人注意到,要不然,這案子怎麼會拖到現在依舊沒有半點線索,
許攸從假山上跳下來,仔細觀察地上的痕跡
。案發前一日下過雨,之後這一個來月便大多是晴日,便是偶爾有雨也只淅淅瀝瀝猶如牛毛一般。草地上依舊殘留着當時的腳印,但許攸已經無法考證到底哪一些是兇手的,哪一些又是宮中侍衛留下的。
但地上的一片滑痕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條長長的痕跡,許攸斷定這印跡應該就產生於案發那兩日,因地面溼滑,所以才摔了一跤——不對,那人並不曾跌倒在地,否則地上一定還會有一個深深的屁股蹲兒。
可是,腳上滑了這麼遠,他到底是怎樣穩住身體的呢?
許攸直覺這是那個兇手留下的痕跡,至於原因——宮裡的侍衛們行事一向謹慎,能被皇帝派來偵破此案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誰會這般毛毛躁躁才一到現場就摔一跤?當然這更不可能是太子或趙誠謹留下的,那兩個少年人都未長成,腳哪有這麼寬大。
唯獨那個兇手,作案時心慌意亂,興許還是大半夜月黑風高時,不慎滑一跤再正常不過。
從這個地方一腳滑下去卻沒有跌倒的話,那則有可能是扶住了什麼東西。許攸的眼睛一點點上移,最後落到了前方皺巴巴全是窟窿的假山上。這個高度摔過去,下意識地手一伸,於是順勢扶住了假山,所以纔沒跌倒吧。
許攸遂邁開步子踱到假山堆前仔細查看,假山上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甚至連一點油皮也沒有,這也很正常,畢竟案發到現在已經有太長時間了,風吹日曬的,有什麼東西都給磨沒了。
但許攸並沒有泄氣,案發現場要是這麼容易就能找出線索來,皇帝陛下就不會這麼頭疼了。假山外頭沒有,那裡頭呢?她腦子裡有靈光一閃而過,眼睛一亮,立刻興奮起來,扒拉着四條短腿就往假山的窟窿裡鑽。
假山最講究的就是瘦、皺、漏、透四個字,御花園的這片假山石全都從太湖湖底挖來,又經過匠人的妙手堆石纔有了現在這樣的精緻景色。但這到處都是窟窿的假山對查案來說卻是個大難題,那些侍衛們頂多也就在表面上做一做功夫,他們總不能把這堆石頭給砸了吧。
於是,許攸耐着性子一個窟窿接着一個,窟窿裡往裡鑽
。所幸貓的骨架柔軟,所以就算她最近體重增加,身材變形,也還能勉強鑽進洞。
她折騰了足足有近一個小時,弄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乾淨地方了,才終於找到了一些讓她興奮不已的東西。沒錯,就是一些。在靠近地面約莫四五十公分的窟窿裡頭,赫然躺着十來顆細細碎碎的小佛珠,許攸叼了一顆出來,扒拉着看了半天,認出是黃花梨木。
她果然很有天賦嘛!許攸得意洋洋地想,才第一天就查到了這麼重要的線索,抵得上他們一個侍衛連了!她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翹班去玩的事兒已經被皇帝發現這個事實了。
許攸叼着小佛珠朝御書房一通狂奔,一掃頭一次跟皇帝陛下見面時的惶恐和緊張,此時的心情相當興奮。她猶如閃電一般衝進了御書房的院門,守門的侍衛大驚失色,慌忙追過來阻攔,但已是來不及,趕緊扯着嗓子大聲喝道:“快,快把它攔住。”
所幸書房門外就有侍衛守着,聽到聲音立刻警惕起來,將將往前走了幾步,瞅見許攸,不由得微微一愣,訝道:“小貓兒,你怎麼又來了?”
守在門外的正是許攸的熟人魏侍衛,他一見到許攸,整個人身上的氣質就變了,剛剛還是硬朗彪悍的大侍衛,立刻就變成了個溫柔治癒系的萌大叔。
許攸立刻就老實了,鑑於這位萌大叔跟她有一起騎馬的交情,許攸很給面子地停在了門外,把嘴裡的佛珠放到面前用小爪子勾住,蹲下身子,尾巴捲起來,睜着一雙湛藍的圓眼睛乖乖地朝他“喵嗚”。
魏侍衛感覺自己好像能聽懂她的話,猶豫了一下,小聲問:“你……你想進去?”
許攸勾起尾巴又“喵嗚”了一聲。
魏侍衛爲難地撓了撓腦袋,“陛下在處理政事,徐大人他們都在呢。”說話時,門口的侍衛已經追了過來,這回可算看清許攸了,“哈”了一聲,道:“是這隻貓?不是陛下讓老許跟着的嗎?”
許攸立刻滿頭黑線,果然不是她多心,跟蹤她的人真的是皇帝陛下派來的。
可是,她用小爪子來來回回地扒拉着面前的佛珠並不肯走,魏侍衛侯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投降了,蹲下身子伸手在她腦袋上蹭了蹭,柔聲道:“行了,我這就去給你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