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還得從兩個多月前,李徐氏頭一回見李君苒說起。那次李君苒有點失態,或者準確點兒說是小七柳殘留在小身板的意識見到李徐氏後失了態。儘管只有一聲彆扭發音的“娘”,即便後來李君苒偷偷的又是塞銀錠子又是塞酥炸鵪鶉蛋,還是讓李徐氏察覺到異樣。離開程府後,李徐氏越想越不對勁,路過錦繡坊時,便咬咬牙用李君苒給的那錠銀子抵押,跟錦繡坊接了一副大繡品的單子。
李徐氏的繡技很好,雖說比不上聞名全國的蘇繡,在越鎮周邊這一片兒那也是排的上號的。只不過刺繡很傷眼睛,而且平日裡又要忙裡忙外地幹粗活。粗活本就容易弄粗糙手,而刺繡最忌諱的便是粗手粗腳,弄毛了繡線。所以這幾年,即便在老李家祖宅時,李徐氏最多也就繡些荷包這樣的小東西。
最主要的一點,繡大件繡品除了跟繡坊關係好外,還得繳納一定的押金。李小馮氏向來是只進不出的主,想要她出這筆押金錢,本就比登天還難。李錢氏跟李趙氏雖然知道押金什麼的回頭還是可以拿回來的,可她們倆依舊不願意墊付這筆錢。因爲一旦墊付了這筆錢,就意味着自己口袋裡本就不多的私房錢就會被李小馮氏這個總惦記着兒媳婦嫁妝的婆婆知道。李徐氏接大件繡品的錢最終未必能落入她們的口袋,弄不好回頭還會損失自己口袋的私房錢,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樂意,更何況是李錢氏跟李趙氏這樣愛佔人便宜從不肯吃虧的主,更不可能樂意了。李徐氏性子雖說綿軟的很,但也不是傻子,這種時候更是樂得裝傻。畢竟出力的是她,難不成還要出錢不成?
所以,小七柳一家沒被趕出老李家祖宅前,李徐氏從不接什麼大件繡品,除了繡荷包還是繡荷包。到了晚上,便偷偷地摸黑打纓絡繩。荷包每次繡完後都是交給李小馮氏,等到了趕集的日子便拿到越鎮繡坊賣了,這一點三個媳婦都是一樣的。而纓絡繩,李徐氏則會偷偷交給米花嬸子幫她賣了。就這樣,李徐氏才存了一點私房錢。
話說李徐氏從錦繡坊那兒接了活兒,回到李家屯後,便開始不辭辛勞的趕工。大件繡品,有些時候得好幾個繡娘日夜趕工好個月才能出成品。所以李徐氏這件充其量也只能算中件。饒是如此,李徐氏也辛苦了兩個月多月快三個月。李君苒回李家前,還差半朵荷花,便能完成這幅魚蓮戲水。
李錢氏因爲沒能在三房這邊拿到好處,離開小廚房經過主屋時,便多瞧了兩眼。正是這兩眼,讓李錢氏瞧見了李徐氏那副快完成的繡品。
李錢氏當場便看傻了眼。李徐氏嫁給李正民後,李錢氏也是無意間聽說這李徐氏最是擅長的便是刺繡了,只不過小件的荷包並不能足以顯露李徐氏真實水平,只是瞧着比常人繡的好看些而已。
想當年,李小馮氏要不是怕耽誤自家二女兒的親事,才懶得給李正民張羅媳婦呢。所以三房李正民這個兒媳婦壓根就沒怎麼仔細挑,只跟媒婆要求找個不呆不傻的黃花閨女就行,窮點兒醜點兒甚至身子骨弱點都沒啥關係。要不是影響自家二女兒的親事,上面那些個條件,李小馮氏都想省了。誰也沒想到,李小馮氏找的這位媒婆曾經受過李馮氏的恩惠,知道李馮氏留下來的唯一兒子李正民到了娶妻年紀後,便一直在私底下偷偷打探附近有品有貌的適婚女子。所以等李慧娘嫁進了老李家,在第二天一早的認親會上,當李錢氏幾個看清楚了李慧娘真容後,心底的酸水那是一個賽過一個。
李錢氏見到了繡架上那副快完工的繡品後,立馬走不動道兒了,還大聲地嚷嚷了起來:“喲,瞧瞧,瞧瞧,多好的繡品啊。娘,您快來瞧瞧啊。”
快走出院子的李小馮氏聽到李錢氏的嚷嚷聲後,也迴轉過身,幾步便來到了正屋,瞧着繡架上的繡品,原本就不大的三角眼立馬瞪得老大。
“乖乖,真是漂亮。”緊隨在李小馮氏身後走進正屋的李趙氏也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
“民子媳婦,老婆子再過幾個月便是生辰了。整好,這幅繡品就給老婆子當壽禮吧。”李小馮氏眼珠子提溜一轉,毫不客氣地開口道。
“婆婆,這幅繡品媳婦原打算賣了錢後,給柳兒脫籍的。您的生辰還有幾個月,壽禮可否緩一緩?”李徐氏見李小馮氏婆媳三個進了正屋,瞧見了她趕了快三個月的繡品,便知道要壞事。
“脫籍?脫哪門子籍?”李小馮氏見李徐氏如此不給自己個兒面子,不由地提高了音量,“你當老太婆什麼都不懂是不是?七丫頭可是賣給程府十年。程府這樣的府邸,是你這樣的賤民想去就去,想走就能走的地兒?”
“可不是,我說三弟妹吶,嫂子知道你心疼七丫頭。可是我們憑什麼跟程府爭人?”李錢氏的臉上帶着很明顯的幸災樂禍。要說老李家三個兒媳婦裡,要論樣貌就屬李錢氏這個當大嫂的最難看。所以李錢氏每每瞧見李徐氏那嬌滴滴的柔弱樣子,這心底的怒火是一陣蓋過一陣。
李錢氏本就是個大嗓門,這麼一嚷嚷別說還在小廚房的李君苒跟李君楊聽得一清二楚,只怕院子外頭若有路人經過,也能聽到。
李君楊一聽李錢氏如此說,頓時火大了。原本這一年多來,他便一直在爲自己生病結果連累了親爹上山打獵摔斷了腿,最終害了親妹妹小七柳要賣身給人當奴婢而內疚不已,這幾個月,一天天地瞧見親孃李徐氏爲了早日湊出妹妹的脫籍銀子拼了命的刺繡,還有親爹拖着殘腿上山打獵……
老李家的人不幫忙也就罷了,反正已經分了家了,可以說是比普通親戚還要麻煩的兩家人。這般隔三差五地惦記着,逮着機會上門佔便宜,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想着趕緊將水缸裡那隻還在掙扎的肥耗子撈起來的李君苒見李君楊像個導彈似的順手拿起門背後的笤帚就往外衝,趕忙上前一把拉住了李君楊的胳膊:“哥。”
“小妹!”李君楊不解地看向李君苒,目光中多了幾分責怪。
李君苒頓時大囧,姐姐也是好心好不好。不是姐姐看不起你,就你這細胳膊細腿,比她還瘦弱的小身板,別說打李小馮氏婆媳三個了,半個都打不贏。末了還會因此壞了自己的名聲,萬一從此背上個不孝的大帽子,回頭還想不想混官場了?
“哥,我在程府聽房嬤嬤說,那些個官老爺最注重什麼名聲了。”
李君楊不由地眯起了眼睛,越發不解地看向自家小妹。不知爲何,眼前的妹妹儘管瞧着很熟悉,跟自己長得也蠻像的,可給李君楊的感覺是那麼的陌生。難不成真的因爲倆人一年多快兩年沒見的關係?
“哥,你說若是讓那負責科舉的大人知道大伯跟五叔當日對親侄子親兄弟見死不救,現在又縱容小奶奶她們來搶可以讓親侄女脫籍的繡品,會不會因此被剝奪了大伯跟五叔童生的頭銜?”
李君楊那雙與小七柳長得很相似的大眼睛明顯閃爍了一下,隨後嘴角明顯向上一翹,很顯然已經明白了李君苒的意思。李君楊順手將手裡的笤帚一丟,便跑出了小廚房。
“小奶奶,求求你,不要搶走孃的繡品。”
李君苒將水缸裡的那隻肥耗子打撈起來後順手丟進了小竹籃子裡。隨後揉了揉眼睛,發現醞釀了好一會兒,也沒能擠出一滴眼淚。沒辦法,只好偷偷地自家莊園倉庫裡翻出個檸檬,往袖口處擠了擠,隨後再往自己眼睛裡抹了一下。頓時,淚流滿面。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想止都止不住。
偶的娘喲,不愧是莊園出品,這質量是不是太給力了點?
“小奶奶,求求你,不要搶走孃的繡品。”很好,連臺詞都給小七柳的親哥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