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琛坐在魏頤的臥室裡,將他房間裡的東西都仔細打量了好幾遍。
在矮櫃上,還放着魏頤這段時間翻看的幾本書,都是些前人雜記,還有幾本金石拓本,和一本樂譜。
容琛將魏頤看過的書拿在手裡翻看,看到那本樂譜後面還隨手寫了句詩,正是“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魏頤寫得一手好字,字體飄逸而且大氣。
容琛看着那句詩良久,又用手指輕輕撫摸,像是在撫摸情人的面頰一樣,滿含柔情,又帶着些心痛。
他將書合上,一向繁忙的他居然就愣愣地發起呆來。
他想起三月時,他到大望山上去看魏頤,桃花林裡的他比桃花還要豔麗,魏頤騙他要給他摘頭上的桃花,讓他低頭親吻他,他此時似乎還能夠感受到當時魏頤微涼的柔軟的脣的觸感。
他用手撐着腦袋,完全陷入了對過往美好的追思裡。
又想到魏頤居然逃跑,拒絕他,不想和他好了。
有種找不到出口的憋悶難受在他胸腔裡左衝右突,也許,就是這種痛苦,才讓人真真切切明白了愛,明白了無法割捨。
有侍衛進去彙報說魏三公子已經被接回來了。
容琛聽到,頭猛地擡起來,身體不受控制地也自己站了起來,要向外走去接魏頤。
他在走到內室門口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應該這樣。
他在門口頓住了腳步,然後讓侍衛出去,把魏頤趕緊帶進來。
他的心裡本來想好了很多事情,把魏頤抓回來了要如何處置,直接把他帶進宮裡去,他想出來也不行了,不能再讓他有跑掉的機會;他想好了應該如何對魏頤發脾氣,讓他知道,帝王之怒並不是小事;要如何讓魏頤認清他的身份,他沒有反抗他的權力;要如何讓魏頤明白,不僅是他,而且是他的整個家族,都是服從於他,並且不能反抗的……
容琛這些都想得明明白白的,但事到臨頭,要見魏頤了,他又覺得所有想好的也許都不現實。
作爲帝王,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一言九鼎,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能決定人的生死,決定他們的命運;要做一個好皇帝,必須要有堅韌的心性,至少不能夠優柔寡斷。
容琛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是優柔寡斷的人,但現在他卻覺得自己無論對魏頤做出什麼決定都拿不定主意。
就像魏頤所說,他是一個人,他不是一個物事。
若是要得到一個物件,那麼,無論靠什麼方式,奪到手裡來就行了,但是,對於人,這樣子是行不通的。
容琛讓自己看起來非常鎮定從容,面無表情,他坐在那裡,手裡繼續翻着魏頤的書。
魏頤走到了自己房間的門口,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魏暉站在院子裡,不能再跟進來,他什麼也沒說,只對魏頤點了點頭。
魏頤想說是自己的錯,讓他們跟着受累了,但看魏暉並無任何一點責怪他的意思,他就沒說出這種話,只是堅定了心意,往房裡走去。
他撩起房門口的簾子,走進去,看到容琛坐在他房中小桌邊的椅子上,手裡拿着一本書在看,他應該聽到了他進屋的聲音,但是他沒有任何表示。
魏頤只好站在門口,沒有再動。
容琛在等魏頤先說話,只要魏頤主動向他說明情況,並且保證以後跟着他不會再跑掉,他就原諒他,不追究他逃跑的罪責。
但魏頤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房間裡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沉默,只有容琛一頁一頁翻書的聲音,還有魏頤自己能夠清楚聽到的自己的心跳聲。
容琛始終沒有表示,最終還是魏頤先受不住這種沉默的壓抑,向前再走了兩步,小聲喚了容琛一聲,道,“皇上,你讓人把我帶回來,是有什麼要交代?”
容琛這才合了書,將書放到桌子上,擡起頭來看魏頤。
魏頤面色沉靜,眼睛半斂着,似乎帶着認命般的波瀾不驚。
但容琛知道,魏頤這樣絕對不是認命,這個孩子,是在用這種方式對他反抗。
容琛沉着臉,目光射在魏頤的臉上,身上,這讓魏頤忐忑起來。
說實在的,這是他第一次和這般深沉且威嚴十足的容琛對上,以前和他在一起的容琛,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容琛含着溫柔,對他寵溺,魏頤感受得到他對他的縱容和愛意,所以,那些時候,他才能夠那般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撒嬌耍賴。
但現在的容琛讓魏頤覺得陌生,而且有些害怕。
魏頤不由得低下了頭,他在容琛的氣勢下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容琛說道,“民間也有話,叫一如夫妻百日恩。朕和你,已經不只一日夫妻了吧,你這要走,怎麼不和朕說一聲,朕也好找時間爲你餞別送行啊!”
魏頤不知道容琛這是演的哪出,擡起頭來看他,看到容琛臉上還是面無表情,就微蹙了眉毛,道,“那給你說了,你爲我餞別送行後,真會讓我走麼?你明明知道我是偷偷走的,做什麼說這樣的話來嘲諷我。”
容琛拿起那把魏頤畫的扇子,也不接魏頤的話了,道,“你的這把扇子呢?”
魏頤瞥了一眼,冷清道,“丟了。”
容琛哼了一聲,開始動氣了,道,“丟了就去找回來。你以爲你逃得掉麼?還想偷偷摸摸跑,你不是最在乎你魏家的聲譽麼?這時候不管你的父兄了?跑得倒快啊!”
容琛這樣發脾氣,倒讓魏頤鬆了口氣,他不怕容琛生氣,就怕容琛沉默着什麼也不說,那樣反而讓他猜不透容琛是怎麼想的,要怎麼懲治他們。
現在容琛這樣說,其實就是不會牽連到他家裡人的意思。
知道容琛不打算牽連到自己家人,魏頤便又不怕他了,理直氣壯地道,“我不跑能怎麼辦?坐在家裡等你來寵幸麼?那樣,我父兄就能好了?”
魏頤是認準了自己跑掉容琛不能拿他家怎麼辦才跑掉的,畢竟,他家父兄爲官那是所有官員的典範,沒錯處能讓皇帝拿得到,即使是皇帝,也不能無緣無故就治人的罪吧。當然,還有一個更深處的原因,那是魏頤認定自己跑掉,容琛也不會將他家人過分處置的,畢竟,就如容琛所說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和他好了一年多了,現在僅僅是不想和他好了,他就拿他家人出氣,以魏頤對容琛的瞭解,容琛決計不會這麼幹,他不會心胸如此狹隘,而且,他覺得容琛也犯不着這麼幹,一個牀上的玩意兒,和兩個得力的大臣相比,魏頤心裡還是覺得自己父兄的份量比自己重。
不得不說,魏頤簡直是把容琛的很多氣性都摸透了,知道哪些話是真正讓容琛生氣的,哪些話說出來即使容琛氣怒但也不能拿他怎麼辦?
容琛的確是被魏頤這一句氣到了,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來教訓這小孩兒。
他甚至心底深處潛意識裡覺得有點委屈了,但卻冷冷出聲,道,“當初是你一次次勾引朕,要和朕好,現在,你自己說要抽身就抽身了,要把朕撇一邊就撇一邊。你還說是你在等着朕來寵幸……”容琛說到這裡,心裡居然生出了些微酸楚的意味,他作爲帝王,可從沒有在情愛上吃過這樣的苦,受過這樣的痛,他苦笑了一聲,繼續道,“朕以前是虧待你了麼?朕哪次不是由着你了。現在,你倒是認爲什麼都是朕的不是,你要走,朕是不是就該放手了,你要如何,就如何,是不是?”
魏頤因容琛這話感到愧疚起來,在他和容琛之間的關係上,魏頤不能否認,一直是年長的容琛在由着他並且縱容着他的,作爲一個情人,容琛除了沒有打心眼裡覺得兩人是同等的外,其他方面,都做得很好。
現在,他說要離開了,也並不管容琛怎麼想的,也不管他的心意,就自己說斷就斷,要分開。
他這樣做,的確沒考慮過容琛,是他不對。
但是,他和容琛之間的身份差別,讓他本就是處在下位的,如果他不堅持的話,之後他就只會是容琛的一個男寵,一個玩意兒,和皇宮裡擺在高几上的花瓶是一樣的東西,說不得,還沒那麼一個古董花瓶來得珍貴。
因爲身份的差別,若是兩人還在一起,他註定了得到的不是愛情,而只是一個讓人鄙夷的位置而已。
甚至,他心裡也已經沒有底,不知道容琛到底是心裡有他,還是隻是把他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消遣的美色。
容琛看着魏頤,看到魏頤臉上神色不斷變化,他看到他有愧疚,有不捨,有愛戀,但是,最後還是全都化成了哀慼痛苦與抗爭。
魏頤搖了搖頭,道,“容琛,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捨不得你。但是,這些是不夠的。此一時彼一時,最開始我是真心愛慕你,才抓着你不放,但是現在,我已經愛不起你了,所以,只好放開你了。也請你放開我。”
容琛聽後,面色更沉,道,“事情都是你說了算。整個過程中,朕都在吃虧,你怎麼也得讓朕說停的時候才能夠停吧!”
魏頤皺眉,“那你想怎麼樣?”
容琛對他伸出手來,道,“你到朕這裡來。”
魏頤不想過去,但容琛深黑的眸子望着他,有種強勢的暗示,讓魏頤不得不過去,他只好走過去,被容琛摟住腰,一下子拉到懷裡去。
容琛把他抱着,魏頤很不自在,想要掙脫。
容琛箍着他的腰,讓他無法起身,道,“你跟着朕,到朕願意放開你的時候,朕就放了你。到時,無論你要娶妻,還是要功名,或者要莊子商鋪金銀錢財,朕都給你。”
魏頤看向容琛的眼睛,容琛的眼深沉幽黑,他看不明白裡面真實的情感。
魏頤有些心涼,他覺得自己的感情,在容琛的眼裡,最終也是這些可交易的東西。到現在,他自己似乎也有些茫然了,他到底是想要什麼呢?
他心揪起來一樣地痛,折磨得他視線模糊,他本還想着如果容琛以他的家和父兄來威脅他就範的話,他寧願用劍比着自己的脖子和容琛交涉的,他不僅是覺得他的家和父兄需要他以死來抗爭,而且覺得,他的愛情值得他用死來守護。
魏頤從來不否認自己是個感性大於理性的人,他平素從來就是隻和自己喜歡的人結交,那些不喜歡的人,他是理也不願意理睬的;而且,他自己也感覺得到自己的冷情,他只對自己在意的人產生感情,雖心中有大義,但絕對無法對不相干的人產生感同身受的同情憐憫。
就因爲這樣,所以他對在乎之人的感情才更加濃烈,喜歡的時候在用他所有的熱情和感情來喜歡,愛慕的時候從來心無旁騖。
現在,容琛對他說出那種話,魏頤覺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侮辱。
但是他卻又笑起來,心冷了,道,“好啊,到時候我要的東西,你可不能吝嗇不給我。”
容琛不知道魏頤怎麼又開始掉眼淚了,他在他微涼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手指揩掉他臉上的淚水,道,“朕自然一言九鼎,不會有假。”
魏頤伸手環住容琛的脖子,盯着他看,含着眼淚笑,“我應了你了。但你要好好待我父兄,不能打壓他們。”
容琛道,“好。”
“我不要跟你進宮去,但是你要是出宮,要我來陪着的話,我會隨叫隨到的。”魏頤的聲音微啞,黑黑的水眸凝視着容琛,上挑的眼角微紅,有種含情脈脈的感覺。
容琛被他誘惑了,在他的脣上親吻,手也去揉摸他的腰,向下摸他圓潤挺翹的臀/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