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頤向皇帝提出他要搬出宮去住的時候,不用想,也知道皇帝定然不同意。
魏頤對他說了各種理由,例如,他出宮去住,民間的閒言碎語總會少一些;後宮嬪妃也不會再對他爭鋒相對;朝中大臣也不會上摺子說因他在後宮擾亂了後宮陰陽以至於長德殿被燒……
如此如此,將他想得到的道理都講盡了。
皇帝還是隻有兩個字——不準。
魏頤被他氣得淚眼汪汪,卻又無計可施。
道理講不通,只得上苦肉計。
魏頤的身體本就弱,這大冬天裡,只需在院子裡多賞會兒梅,說幾句悲涼悽切的話,憂鬱一番,回去之後,定然就會病倒。
魏頤臥病在牀,容琛當然就心疼了。
這日,外面又在下雪,從上午開始,一直下到入夜,看那個樣子,恐怕會下一整夜也未可知,到天明,估計雪會積很厚一層。
房間裡雖然燒着地龍,又放了兩個暖爐,但病倒的魏頤還是覺得冷。
因爲病倒,精神就不大好,但他又不肯乖乖躺着,日間還要坐起來看。
在執拗和有毅力這一點上,容琛不得不說魏頤是得了過世的吳皇后的真傳。他勸魏頤不要看,魏頤偏不樂意,而且還不大肯理睬容琛。
兩人甜甜蜜蜜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容琛已經習慣了魏頤日日對着他言笑晏晏,溫言軟語,現在,這個人又對他愛理不理,冷言冷語了,他覺得這日子還真是難過,心裡完全就像窗外的樹木一樣,覺得備受摧殘。
容琛明白魏頤爲何如此待他,但是,他卻是不可能答應魏頤,讓他搬出宮去住,即使魏頤說可以時常入宮來陪他,他也可以經常出宮去見他,只是,這些對容琛來說是不夠的,他想日日和他在一起,就如民間普通夫妻那樣。
但一直這樣僵持着也不是辦法,不僅容琛覺得難受,魏頤也覺得難受。魏頤何嘗不想每日和容琛在一起,但是,他覺得這樣在一起,說不得時間一久,也要和容琛變得相顧無言,互相厭倦,在這之前保持一定的距離倒是好的,再說,他實在是不想再住宮裡了,出去隨意住在哪裡他覺得都比宮裡好。
不僅是容琛的後宮嬪妃們不願意見到魏頤,魏頤也同樣不想看到她們,雖然他們從沒有面對面遇到過,但是,遠遠地看到的時候,卻是有好幾次的。
再說,這次皇帝生辰,皇帝在外國使臣面前說的那句話,讓朝廷裡又開始新一輪的死諫活動,說他這樣住在宮裡擾亂宮闈,違和陰陽,於君於國皆不利,甚至歷史上各種各樣的妖妃都拿出來做了例子。
魏頤實在不想容琛再爲這事而和臣子僵着,也不希望容琛懲治他們,只要自己出宮去了
第三十六章苦肉計
魏頤覺得那些臣子無論怎麼也會消停一陣。
最終還是容琛妥協了。
聽着外面的落雪聲,他親自給魏頤絞了巾帕,給他擦臉擦手,說道,“你真的不願再住在宮裡麼?”
魏頤很是堅決,“是。雖然你不讓我知道,我住在這裡,朝臣有多麼不滿,但是,我總是會知道的。你不能總是因爲朝臣說這事就處置他們,處置之後,他們只會有更多的理由說我禍國,然後你只能又處置他們,這樣惡性循環下去,總有一天,會打成一個死結。”
容琛露出一絲苦澀的笑,道,“若是你真出宮去了,他們會認爲朕總算是對他們妥協了,以後只會更加得寸進尺,你自己也是讀人,難道不明白讀人的這種讓人厭惡的本性麼?”
魏頤眉頭蹙起來,故意道,“你是說我也讓你厭惡了?”
容琛笑着在魏頤額頭上親了一下,道,“你這堅持出宮,朕的確很厭惡。其他的,你且多得寸進尺一些,朕恐怕只會高興。”
魏頤看他又要親自己,趕緊伸手把他抵住,心中想,“總有一天也會厭惡吧。王子和公主在一起之後的幸福故事,從來就不敢對外言說的。因爲再幸福的故事,也有盡頭。他和容琛,也會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天。”魏頤想過那一天,那一天也許會是他的死期,他活到那時候,就該死去了。但是,他想讓這個期限變得更加長久一些。
魏頤低頭沉默良久,才幽幽說道,“你以前答應過我那麼多次,說我想要什麼,你都會給我,你說只要我高興,無論怎麼都行。你這話,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你到現在便已經不兌現了,那你現在所說的,不會厭惡我,又只能持續多久?多久之後,你這話又該失效了。”
容琛沉了臉,看着魏頤含着傷痛的脆弱的臉,道,“你知朕不會,爲何要這樣說。朕是答應過,你要什麼,朕都會給你,但是,你明白,那裡面不包含讓你離開。”
魏頤截着他的話道,“我不是要離開,只是想住在宮外,我想新換個地方住,不想住在這皇宮裡面了。日日待在這麼一個地方,我想,過不了多久,我就該被這地方禁錮得心胸也狹隘了,目光也短淺了,除了你的愛,我也沒有任何東西,那時候,我定然會變成一個你最厭惡的模樣,我想在此之前阻止住,我不想那樣,我害怕會有那一天。”
容琛皺起了眉毛,他沒想過會有厭惡魏頤的那一天,也想不到會有那一天。
他現在已經三十有六,人生已經過了一大半,自古帝王,能夠活上古稀之年的甚少,他也沒想過自己能活到那時候。過去的大半人生倏忽而過,過得那麼快,剩下的時間比過去的時間短,所以,他覺得,他剩下
第三十六章苦肉計
的人生其實並不長久了,每一日,每一時,都是珍貴的,這短暫的剩下的人生裡,他對魏頤寵愛尚且覺得不夠,又如何會厭惡他。
但他覺得魏頤一定不這麼想。
魏頤還年幼,甚至未到弱冠,他覺得他的人生還很長,還剩下太多的時光,他甚至不相信人經歷時光後很多東西其實是可以一直不變的,他總是在不安,對各種各樣的東西、人、感情不安。
容琛甚至覺得他不相信任何東西,也不看重任何東西,對於魏頤的這種不安,他不知道應該如何來爲他消除。
他將珍器重寶送到他的面前,他也並不歡喜,賜給他城外良田莊園,他也不見高興,對他說,會一直喜愛他,寵着他,他高興,但是依然不覺得安定。
容琛真的拿他沒有法子了。
而對於魏頤,他的確是非常不安的,他沒有任何的安全感。
物質上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都能被人奪走,不會給他安全感;親人都不在了,沒有任何依靠,他不會有安全感;帝王的愛,魏頤覺得一定是會變的,即使容琛現在寵他寵上天,但說不得哪一天,他就厭惡他了,這是最讓他傷心的事情。
也許,平素他還不會去想這些,奈何現在天氣太冷,窗外的天空也是灰濛濛的,院子裡的景象也很蕭索,總會讓人心情也壓抑起來,總想些不着實際的悲傷調子。
容琛看魏頤這樣,最後只得想,先由着他吧,讓他心情舒暢就好,等他過了這一陣傷懷的時候,再接他進宮,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而已。
容琛應了魏頤了,不過,有要求,道,“現在正冷,你身子又不好,朕不會讓你現在出宮去。且等開春了,天氣暖和了,你再出去。而且,你總要給朕一段時間,讓人先把你要住的宅邸給收拾好,你去住,朕才放心。”
www。
魏頤聽容琛居然答應了,一時間,心情倒非常複雜矛盾。高興,倒的確高興;不過,又馬上升起不捨來,心想,以後不能再日日看到他了。
想起住的地方,又說道,“我看以前住過的那劉府就不錯,也不用怎麼收拾,我就可以住。”
容琛卻說道,“你願意,朕也不願意。那裡離宮裡太遠,且地方太,你住那裡,會委屈了你。就在東元門外不遠的福緣街上的廉親王府,因距離皇宮太近,一直沒有賜給別人,你去住那裡,可好。”
那廉親王府,本是容琛一位皇叔的府邸,在他父皇還未登基之前,這位親王因是兒子就極其受寵,之後這廉親王一脈爲何會散了,連府邸都空了出來,便又是一樁皇家爭權的案例了。
這位年輕的親王,被寵得太過,狂妄自大,居然在父皇重病之時帶人逼宮,最後,當然是敗了。
在逼宮的過程中,被
第三十六章苦肉計
矢擊中而死。這被矢擊中的說法也是官樣說法,到底怎麼死的,外人卻不知道。
他那時還年輕,甚至未及留下子嗣,於是,這廉親王逼宮不成被矢射死之後,整個廉親王府就算沒了。
又因這個親王府距離皇宮太近,又出過那種事情,於是之後一直沒有賞賜出去,就那麼空着,荒廢着了。
容琛提出來,魏頤就道,“那是親王府,我去住怎麼能行。”
容琛道,“那裡沒有主人已有近三十年了,要不是朕說起,你怕是連有這麼個親王府也不知道。你去住後,就是你的府邸,也就不是親王府了,那麼,你又怎麼不能住?”
如此,魏頤也沒法和容琛辯駁了,就和他約好了他搬出宮去住的時間。
既已約好這事,兩人自然又變得親暱甜蜜起來,甚至比以前更甚。主要還是魏頤覺得自己就要搬出宮去了,以後和容琛在一起,時間會變得很少,要抓緊這最後的時間,於是人就特別主動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