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中午,韓致遠也沒有回來,江寧平靜地收拾了屋子,鎖上門,便往城東官府去了。
到了官府門口,他擡頭望了望門上的匾額,門口值守的衙差喝道:“幹什麼的?!官府重地,閒人莫入!”
江寧衝他拱手作了一揖,道:“今日清晨,有幾位差爺將我兄長帶走,協助調查案子,如今已是午時了,不知我兄長何時能夠歸家?”
那衙差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問道:“你兄長叫什麼名字?”
江寧如實回答了,衙差想了想,道:“候着。”
他說完,便進了官府內,午後的太陽有點大,曬得人能冒出一層油來,江寧站了沒幾分鐘,那衙差便出來了,衝他擺了擺手,神色略微異常,語氣中帶了一點憐憫:“回去吧,你兄長今日怕是出不來了。”
江寧心中猛然一沉,他抿了抿脣,語氣恭敬地問道:“這位差爺,能否多嘴問一句,我兄長不過是協助調查而已,爲何卻不能出來?”
或許是因爲他的態度很謙恭,衙差又看了看他,左右張望之後,快速低聲向他道:“你倒不如趁着現在,趕緊去找個訟師罷。”
他說完,提高聲音喝道:“不能出來就是不能出來!囉嗦什麼,還不速速離去!”
江寧頓了一會,向他拱手作了揖,以示道謝,便匆匆離開。
他轉而去了守城將軍府,然而如上次一般,他還未靠近,便有巡邏的兵士衝他喝道:“什麼人?”
江寧向前兩步,拱手道:“請問史將軍在否?”
兵士狐疑地看着他,道:“史將軍?哪個史將軍?”
江寧皺眉,心中咯噔一下,那兵士見他不答,便以爲是來搗亂的,一招手,衝左右道:“抓起來,扔出去!”
幾位兵士衝上來制住江寧,正要拖走時,一個兵從後面過來,掃了他一眼,詫異道:“江公子?”
江寧認出他來,正是當日送小碗兒回來,她出聲叫的那位兵士,江寧急道:“請問史將軍是否還在越州城內?”
那兵士搖搖頭,江寧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兵士面帶疑惑,道:“史將軍已於月初被調任了,怎麼?你找史將軍有事?”
江寧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捏握起來,過了一會,才搖頭答道:“沒什麼,叨擾了。”
初夏多雨,剛剛還是大晴天,才一眨眼的功夫,天色便陰沉下來,悶雷一聲一聲,硬生生地錘在江寧的心頭,他步伐匆匆地往城西而去。
傾盆大雨很快便落了下來,嘩啦啦的,江寧渾身被淋得溼透,他半眯着眼睛往前看去,前面便是張公的院子了。
“篤篤篤。”
過了一會,張公的聲音透過嘩嘩雨幕,隔着門板傳了出來,有些模糊不清:“來了,這大雨天的,誰啊?”
江寧平靜回道:“張公,是我。”
“哎呦,”伴隨着張公的驚訝聲音,門吱呀一聲開了,張公舉着傘出現在門口,驚詫地望着江寧:“怎麼冒着大雨就過來了,快快快,快進來!”
等進了屋子,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江寧不自覺地微微一抖,道:“張公,您知道越州城內有沒有厲害的訟師?”
張公聞言大驚失色:“訟師?你惹上官司了?”
江寧略微苦澀一笑,很快便又收了,振作起來,坦言道:“是我的兄長,最近可能有些麻煩了。”
他說着,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短地告知了張公,末了才站起來躬身,拱手道:“張公久居越州城,想來要比我熟悉得多,此事全仰仗您援手了。”
張公忙讓他坐下,又憤憤不平地罵了曾記幾句,這才道:“若說是訟師,我倒是認識一位,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過去!”
幸而張公認識的那位訟師也住在城西,相距並不遠,江寧本打算自己一個人過去,然而張公卻死活不同意,只是道,韓致遠是你的兄長,難道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嗎?
江寧勸說無果,張公卻理也不理他,直接抄起雨傘,雷厲風行地出了門。
江寧無奈,只得跟了上去,兩人冒着瓢潑大雨,一路趕到了那位訟師家中。
訟師姓趙,名欣德,聽了他們的來意,略一沉吟,便道:“這個案子本來很簡單,若真說起來,曾元化的死,與你兄長確實並無多大的干係,但若是曾記插手,事態恐怕會變得複雜了,我只能盡力一試,但並不保證一定能贏,這個還是要告知你一聲。”
江寧點頭,表示明白,訟師自然不會願意砸了自己的招牌,事先會這樣說明,可以算是人之常情了。
第二日,江寧又去了官府探聽情況,守門的衙差仍舊是昨日那一位,還沒等江寧開口,他便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道:“三日後開堂,你再過來吧。”
江寧遂認真道了謝,轉身回了城北餘年糧鋪。
布行門口的血跡已經被大雨沖洗乾淨了,什麼也沒有留下,李躍坐在糧鋪前的臺階上,百無聊賴地捏着小石子在地上比劃,見江寧來了,連忙站起身來,向他打招呼。
江寧這纔想起來,昨日事態緊急,他忘了來糧鋪,鋪子粗粗一看,似乎是被人收拾過了,廢棄材料與需要用的木料都分類放好,打理得整整齊齊的。
江寧道:“你昨日過來了?”
李躍嘿嘿一笑:“是的,昨日大雨,我想着鋪子既然暫時不上大梁了,倒還可以再收拾一番。”
江寧聽罷,面上露出些許歉意來,道:“是我的錯,昨日臨時有事絆住了,忘了提前知會你一聲,倒讓你白跑一趟。”
李躍擺了擺手,神情頗有些不好意思,又往他身後張望一眼,奇道:“二掌櫃呢?”
從他來鋪子做幫工開始,韓致遠便時時提醒他,江寧是大掌櫃,自己是二掌櫃,不要叫錯了,李躍雖然奇怪一個鋪子爲什麼會有兩個掌櫃,但仍舊是聽話地應了。
江寧微微一笑,道:“他被官府傳去協助調查案子了,這幾日都沒有空暇。”
李躍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哦,原來如此。”
江寧看了看還未完工的鋪子,叮囑道:“今日天氣尚可,你去工匠坊請匠人來,將大梁上了,還有門窗一類的事情,一併交與你督工,至於工錢,我已經與匠坊的掌櫃事先商量過了,日後再結,我還有要事,就先走了。”
李躍聞言,立刻拍着胸脯道:“大掌櫃放心,都交給我了!”
江寧一笑,又勉勵他幾句,便轉身匆匆去了布行,進了門,正見着劉掌櫃在櫃檯後面算賬,他見江寧進來,略微一怔:“江掌櫃?”
江寧笑着拱了拱手,與他寒暄客氣了幾句,這才道明來意:“貿然前來,叨擾了,當日的事情劉掌櫃也是親眼見到了,能否勞煩劉掌櫃手寫一份證詞與我?”
劉掌櫃愣了愣,又猶疑片刻,江寧也不催促,只是神色誠懇地望着他,劉掌櫃略一思索,便應承道:“自然可以。”
從布行出來之後,江寧又去了雜貨行,過了許久纔出來,手中已經有了兩份證詞,他不敢多作停留,將證詞仔細收好之後,這纔去了城西趙訟師處。
趙訟師見了這兩份證詞,自然是喜出望外,連連道:“有了這個,此事有望,此事有望啊!”
聽他這番言詞,江寧才與張公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有希望翻身就是好的,現在只等着三日後的開堂了。
從趙訟師家出來,張公又好言安慰了江寧許久,反反覆覆無非是說,吉人自有天相,韓致遠既然是清白的,想來一定能脫身。
江寧望着眼前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髮絲蒼蒼,腰背略微佝僂着,這幾日卻還堅持與他一同奔波來回,不肯稍有懈怠,心中便是一暖,他微微笑着,都一一應答了,又送了張公回去,這才離開城西,欲回城北去。
走在半道上,江寧忽然聽見有人喚他,他回過頭去,只見沈玄清正站在不遠處衝他打招呼。
沈玄清對身後的僕役小廝低聲吩咐幾句,那些僕役們便一同離去了。
他幾步走過來,向江寧笑道:“江兄好久不見了。”
江寧微笑着與他寒暄幾句,沈玄清忽然道:“江兄今日魂不守舍的,怎麼,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江寧略一沉吟,還是將韓致遠的事情簡短地告訴了他,末了道:“如今只等着開堂了。”
沈玄清微微皺起眉來,揹着手一邊走,一邊道:“曾和安的手段一向詭詐,你要多多注意纔是,若有什麼困難,儘可以與我說一說,我人力雖然輕微,但是也願意略盡綿薄之力。”
江寧笑着謝過了,兩人走到街角,便告了別,一往南一往北,各自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