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王孟英一家人齊齊等候在渡口,伸長脖子、瞪大眼睛在如織的客流中尋找金履思。忽然王士濤大叫起來:“快看!金老丈在那!”
大家一看,果然是他。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正攙扶着他走下甲板。
金履思已經六十多歲了,滿頭華髮,精神矍鑠。當他看到王孟英已經長那麼高的時候,高興地拍着他的肩膀:“你去婺州時,還不到我肩膀高,滿臉稚氣的。現在都長成男子漢了。光陰真如白駒過隙啊。”
當看到王氏醫館頗具規模、裡外都井井有條時,他更加欣慰了。王孟英早把“閉館三日”的牌子掛到外頭,要好好招待金履思。他畢恭畢敬把老人家請到正廳,讓他在主座坐了。
小七在堂下放了兩個墊子。王孟英和王士濤撲通跪下。
王孟英道:“昔日父親大殮,是金丈解囊,纔沒有曝屍荒郊。後家計艱難,又給侄兒張羅了工作,使全家不至餓死。就連士雄的字,也承金丈賜予。大恩無以爲報,請受一拜。”①
王士濤道:“老丈對我家的恩情,士濤銘感於內,請受一拜。”
說完兩人磕了頭。
金履思把他們扶起,哽咽道:“我並不圖你們報答。只要你們孝順母親,將所學有用於世,到地下時我就無愧見你們父親了。”
“侄兒謹記教誨。”
撫今憶昔,王母也淚如雨下。幾個人哭了一陣,才被吳家母和無雙勸住了。無雙笑道:“接風宴準備好了,哭的笑的,都收了吧。有什麼話,爲客人洗了風塵再敘不遲。”
金履思是個好心的人,又愛熱鬧,聽說吳老爹一家是王家常來往的近鄰好友,而且還專門向東家請了假來幫忙做宴席,便大力邀請他們上座共同喝酒吃飯。
王母也勸,“金伯是自己人。不必客氣。”
主人家都這麼說,吳老爹也就恭敬不如從命,攜了老婆坐下。
小七等孩子不能上座,在裡頭另擺了一桌。無雙跟她們一起。
跟着金履思來錢塘的還有兄妹倆,都是他的外甥。哥哥隨主人在外頭上桌,妹妹自然被送到裡屋,跟姊妹們一處吃飯。
這個小妹妹只有十五歲,長得明眸皓齒、清麗脫俗。她姓徐,徐惠娘。
“惠姐姐,過來坐!”小七熱情地招待她。其他姊妹也紛紛跟她打招呼,問東問西。
不多時,大家就都喜歡上這個新朋友。因爲她性子特別溫厚和順,說話輕聲細語,笑起來有兩個好看的酒窩。無雙不住地端詳她的臉,摸着腮幫子疑惑道:“哎,惠娘妹妹,我總覺得你很像某個人。”
“是嗎?像誰?”惠娘微笑,酒窩若隱若現。
無雙腦中靈光一閃,猛地拍桌子道:“我想起來了,你特別像那個女星許晴!這酒窩太像了!!”
“誰誰?誰是許晴啊?”小七追問。
無雙吐吐舌頭,訕笑道:“呵呵,就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跟惠娘一樣漂亮。”她趕緊收起自己這副嘴臉,叫大家動筷,“來來來,快吃啊,我爹的手藝可不是吹牛的,那是錢塘首屈一指。誰不吃就是不給我面子!惠娘妹妹快嘗一嘗。”她熱情地給她夾菜,直堆得人家碗都快裝不下了。
小七遺憾地說:“紅蓮嫂子在就好了,她肯定會很喜歡惠娘姐姐的。”
“是啊。可惜她婆婆很少肯放她出來玩耍。”無雙接話。
“紅蓮是誰?”惠娘問。
“也是鄰居。她丈夫同孟英大哥是同窗好友。你要是在錢塘多呆幾天,應該有機會認識她。”
惠娘愣了愣,忽然有些臉紅,期期艾艾地說:“啊……我,我應該以後就留在錢塘了。我哥哥的生意去年就做到了這邊,他以後想把本部定在錢塘。我……辦了……”她聲音低了下去,後面的幾個字簡直跟蚊子叫似的。
無雙沒聽清楚,問:“你什麼辦了?”
惠娘漲紅了臉,不肯再說。
無雙識趣地不刨根問底兒,笑道:“你要真在錢塘住下來,那什麼都好辦了!”
酒飽飯足後,金履思把兩個外甥叫到跟前,給王母見禮。席間已經見過了徐友珊,王母這時就特地牽了惠孃的手,細細地端詳她,樂呵呵地說:“還記得以前你是個小奶娃,喜歡纏着士雄,我們都笑話你是小跟屁蟲。一眨眼,就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惠娘滿臉羞意。
無雙覺得王大娘端詳得太仔細了,簡直要把人家繡花鞋上的圖案都看遍了。念頭沒轉完,忽見王母竟拿出一隻銀鐲子給她:“大娘沒準備好東西,這個權當見面禮。”
惠娘忐忑地看向舅舅。金履思朝她微笑。她又望着哥哥。徐友珊對她點點頭。她這才紅着臉接過鐲子。
無雙更驚奇了。王母平時很節儉。就算金履思是大恩人,就算惠娘是恩人的外甥女,也不至於見面就給個銀鐲子吧。這搞得好像是婆婆給媳婦見面禮似的……無雙一個激靈,連忙否定了這個念頭。
她走上前說:“不如下午我帶惠娘妹妹逛一逛吧。錢塘城很多好玩的地方。”
王母同意了這個建議,“無雙說的很是。士雄啊,你帶惠娘逛去,給人姑娘買點禮物什麼的。我和你金丈就在家敘話,不摻和你們年輕人了。”
王孟英欠身答應。
無雙高興地挽住惠娘,說:“走,我帶你去吃最正宗的八珍寶糕,還有綠豆酥,薄荷糕,肉燕……”
吳家母一把將她拉回來,“你就別去了。整天在外頭瘋。今天出來一天,家裡一堆家務沒幹呢。跟我回去。下回有機會再陪你惠娘妹妹吧。”
“娘……”
吳家母不等她抗議,回頭對王母說:“忙了半天,我和無雙還得回去忙自家的東西,先回去了。”
王母點頭:“好的,我也不敢留。已經勞煩你們半天。容後再謝。”
吳老爹一家人遂告辭了去。無雙心中縱有一萬個不情願,卻無計可施,只得暗暗撓心。
林黛玉那般的絕代佳人,尚且擔心賈寶玉撿了個金麒麟,恐藉此生隙,會同史湘雲上演外傳野史,也做出那些風流佳事來。王孟英和惠娘兩個出去,孤男寡女共遊風景如畫的杭州……無雙眼前彷彿浮現出他們有說有笑款款遊西湖的情景來。不禁又氣又急。
回到家,吳家母讓她幹完這個又幹那個。
她撅嘴鬧彆扭:“娘啊,我不想幹,我想去玩。”
吳母就是不肯放她出去。
無雙心裡難過,又不敢表露出來。到晚上回房時,想着王孟英,揪心得幾乎無法入睡,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飛過去,看看他倆有沒有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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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關於賜字,是作者在《隨息居飲食譜》後序中看到王孟英所寫:“蒙父執金履思丈念舊憐孤,字餘曰孟英,命往金華鹺業,佐司會計。”
這個“字餘曰孟英”應該就是賜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