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怡月宮,駐足,望天,深呼吸,雲七夕有一種與氧氣久違的感覺。
“想留下過夜?”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奚落的聲音,再一看,戈風已經推着單連城走出了好遠。
雲七夕輕輕翹起脣角,快走幾步跟了上去,走在他的旁邊。
於是她突然發現了他坐輪椅對她來說唯一的好處,那就是她不用再仰視他了。
她笑嘻嘻地湊了過去,放低了聲音,“晉王殿下,你明明可以走,卻偏偏要讓戈風這樣推着,你不覺得你太浪費人力了麼?是吧,戈風?”
想在戈風那裡找共鳴,誰知人家絲毫不領情,只是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能伺候爺,是屬下的榮幸。”
我去,她熱臉貼上了冷屁股。
單連城擡起頭,淡淡掃了她一眼,只道,“自己尚且是尊泥菩薩,管好自己便是。”
雲七夕聽罷,也不生氣,反而抄起手,笑得一雙眼睛都彎了起來,“如今這泥菩薩可變成活菩薩了呢。”
“活不活要過了江才知道。”單連城收回視線,暗瞳盯着前方夜色深處。
此時該出宮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宮道上很安靜。
走了一路,雲七夕似乎才發現不對,他們走的不是出宮的方向。
“喂,這是要去哪兒?”
“太醫院。”單連城淡淡地回。
“啊?”雲七夕淡定不了了,“還真去太醫院啊?這個,不必了吧?你這做兒子的,也不必這麼聽母親的話啊。”
單連城擡眼盯着她,那雙眼睛在夜色下越發深遂,這會兒卻帶上了半絲戲謔。
“不是活菩薩麼?怕什麼?”
將她一軍?
雲七夕審時度勢,嘿嘿笑了兩聲,手撐在他的輪椅上,放柔了聲音,討好的意味很濃。
“不是活菩薩,是泥菩薩,泥菩薩求晉王爺罩着,你看,現在已經這麼晚了,何必去打擾太醫院的太醫呢?我自己就會醫術,這點兒小傷,很輕鬆就能搞定了。”
聽出她的妥協,單連城不着痕跡地撩了撩脣,伸手打了個手勢,戈風才調轉了輪椅的方向,往出宮的方向走。
雲七夕鬆了口氣,走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偷偷瞧着單連城冷峻的側顏,她那不怕死的精神又亢奮了。
美色當前,哪能不調戲調戲?
“晉王殿下,你看哈,這會兒大家都走了,想必我爹他們也早都回去了,你說我一個小女子一個人回家多危險啊,畢竟狼多。不如晉王殿下你送佛送上西,把我送回家吧?”
身邊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冷哼。
“你的家在哪裡?”
一句話竟讓向來嘴快的雲七夕答不上來,撇了撇嘴,悶了一會兒,又笑嘻嘻地追了上去。
“那不然,我送你回家吧,你看你,如今這個樣子,行動多不方便啊,誰讓本姑娘我這麼善良呢,就勉爲其難當一回護花使者好了,不,護草使者。”她的臉上掛着笑,絲毫未覺得這話從一個姑娘家嘴裡說出來,有何不妥。
“不必了,我自會把爺安全地送回晉王府。”
這主子還未回答,戈風就冷冷地代答了,看那樣子,很不爽她調戲了他的主子。
不爽她,她偏要調戲。
雲七夕哼哼了兩聲,又笑道,“晉王殿下,聽說你一直單身?你說像你這麼優質的男人,怎麼會剩下呢?我今日算是明白過來了,敢情是有金剛護體,寫着生人勿近啊,你說哪個女子還敢接近晉王殿下你呢?”
這話戈風不能聽不出來,雲七夕並未回頭去看,但想必他的臉色一定不大好看。
感到輪椅上的人氣場又冷了幾分,雲七夕心情大好,愉快地哼着小調走在了前面,只拿背影接着那道冷冷的視線。
到了太和殿廣場,遠遠就看見宮門口站着一個月白的身影,不正是單景炎麼?
單景炎看到她,臉上頓時欣喜,然而當他看到她身後跟上來的兩個人時,就要喊出聲的話,又收了回去。
當他們走近,他喚了一聲。
“三哥。”
輪椅停下來,單連城擡頭望着她,“四弟這麼晚了還未休息?”
單景炎一笑,這笑容綻放在月光裡,特別地柔和,好看。
“我是特意在這裡……等三哥的。”
說完,單景炎的目光卻是朝雲七夕看了過來,視線落在她的耳垂上。
雲七夕對他第一印象很好,所以當他視線看過來時,她就回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單景炎一愣,隨即也對她淡淡一笑。
“有事?”單連城的問話打斷了二人的眼神交流。
單景炎道,“三哥,你長年在外打仗,很是辛苦,如今有傷在身,當以身體爲重,就好好將養身子吧,一定要早點好起來。雖然不能上陣打仗了,但我們可以一起去打獵,我盼着那一天呢。”
他似乎不善言辭,但說出的話,卻很真實,所帶的感情一點都不摻假。
單連城的神色也難得地柔和了幾分,點點頭,“我不礙事,倒是你,你自幼身體不好,從前每次我們出去打獵,父皇都不讓你去,你若想去,就顧惜好自己的身子。等有一天,我能站起來了,就帶你去獵場打獵。”
單景炎滿臉憧憬,重重點頭,“嗯,我盼着那一天,三哥,早些回去歇息吧。”
告別了單景炎,他們朝宮門口走去。
單景炎一直目送着他們,直到他們的身影在宮門口消失,他還仍然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他緩緩攤開手心來,看着如水的月光打照在手心裡那一隻水滴玉石耳墜上。
宮門外不遠處,立着一人一馬,雲衝果真還在等她。
看見雲七夕和單連城一同走出來,雲衝詫異了一下,走了過來,朝單連城拱手。
“晉王殿下。”
“雲將軍還未離開?”單連城淡淡問。
“屬下是特意在這裡等七夕的。”雲衝回道。
單連城看了雲七夕一眼,又看向雲衝,道,“雲姑娘今日與母妃頗爲投緣,母妃特意讓本王送雲姑娘回府。”
“怎敢勞煩晉王殿下?屬下帶她回去就好。”雲衝竟突然有些慌亂。
“女子騎馬多有不便,更何況你只有一匹馬,雲姑娘,上車吧。”單連城這語氣是在命令,而不是在與雲衝商量。
上司發了令,雲衝自是不敢再說什麼,只好騎着馬跟在馬車旁邊。
雲七夕倒是意外了,起先她讓他送她不過是玩笑話,她明知道雲衝在等她的。
馬車緩緩地行駛,她瞧着單連城那張冷冷的臉,突然一咧嘴,笑得膩歪了起來。
“晉王殿下,你這是啥意思?這夜黑風高的,我家哥哥在等着我,你卻非讓我和你同坐一輛馬車,這孤男寡女的,太讓人想入非非了好嗎?”
單連城坐得很直,並未答話,只是輕輕蹙起眉頭,拿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還是爺你有什麼私房話要對我說,又不好意思讓戈風和我哥聽到?”雲七夕放低聲音,繼續笑嘻嘻地調戲。
“你是哪家養的女子?臉皮竟能如此之厚?”似是終於忍無可忍,單連城語氣好不嫌棄。
“噗。”雲七夕不但沒氣,反而笑噴了。
她以爲她能一直這麼高冷淡定呢,終於還是有情緒波動了。就算這個波動是對她的嫌棄,也算是她挑逗的成功啊。
雲七夕揉了揉鼻子,笑道,“那爺是想同我聊點兒啥?詩詞歌賦?人生哲學?”
面對她這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樣子,單連城閉上了眼,似乎是不忍直視,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淡淡道,“今日在大殿上,你倒是很有瞞天過海的本事。”
雲七夕把他的話當誇獎,得意地笑了笑,“那是,智商一百八,這下你相信了吧?咦,你上次不是讓我做你的隨軍太醫麼?不如,順便讓我兼職個軍師什麼的吧?俸祿另算,如何?”
沒等來回應,雲七夕又道,“大方一點嘛,有投資纔有回報,你投資了我,零風險,高回報,擔保你絕不會後悔。”
突然,她又好似想起了什麼,“對了,你讓我做你的隨軍太醫,如今兵權都沒了,還需要什麼隨軍太醫呢?”
單連城賜她一個無知的眼神,“兵權不在,軍隊還在。”
兵權不在是暫時的,雲七夕哪能不知呢,她咧嘴一笑,“行呢,反正俸祿不少我的就成。只不知,讓我這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來做太醫,我爹會做何感想,皇上又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傻子?太子妃不做去做太醫,而且還是隨軍太醫,跟着軍隊吃苦的那一種。”
“與以欺君之罪被砍頭相比,跟着軍隊吃苦似乎不算什麼。”
雲七夕面部僵了一下,好一會兒,嘿嘿一笑,“那是,感謝晉王殿下你給我一個活命的機會,不過,你都不擔心我今天在大殿上告訴所有人你並沒有殘嗎?”
“不擔心。”單連城回答得相當淡定。
“你就那麼自信。”
大概看出她的不服,單連城若有似無地勾了下脣。
“你應該首先擔心你自己。”
聽罷,雲七夕笑了,“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滴血認親已經證明,誰還敢質疑?連皇上都發話了,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對我的質疑。”
單連城盯了她好一會兒,才終於道,“你如何做到的?”
雲七夕愣住了,當她反應過來,就實在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連你也被糊弄過去了是不是?哈哈,我真是太有成就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