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正卿似陷入了回憶,認真地想了想,緩緩說道,“臣以爲,晉王妃的美貌雖不及她娘,但也有了八分,至於才情臣不瞭解,但她的睿智和機靈,卻遠遠勝過了她的母親。”
說到此,他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神情裡露出半分驚訝來。
“皇上的意思是?”
單燁長長地嘆了口氣,淡淡道,“朕雖然老了,但從前也是上陣打過仗的人,兩國交戰,勝負是用血肉之軀堆砌來的,還從未聽說過一個女子就可以翻雲覆雨。若真是這樣,那以往的那些仗豈不是都白打了,白白地犧牲了那麼多的將士?”
韋正卿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沉思着。這件事情若不是他親眼見證,他一定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可是這就是一個事實。他知道皇帝在懷疑什麼,皇帝是個多疑的人,從來都是。
“你先下去吧!”單燁又是一嘆,聲音聽來疲憊不已。
“是!”韋正卿退了下去。
涼亭裡只剩下他們主僕二人,單燁走出涼亭,擡頭,望着皇宮上方的天空,突然覺得周身被一種無力感包裹。
偌大的皇宮,無盡的輝煌,卻仍是有很多東西容不下,比如野心,比如仇恨,唯一容得下的,只有孤獨。
“萬山,朕突然有些後悔把七夕指給連城了。”單燁的聲音彷彿突然間蒼老了不少。
“其實朕本就覺得不妥,只是當時惠妃求着朕,你是知道的,她很少求朕什麼,朕不得不答應她。”
尤萬山跟了單燁很多年,從十來歲到如今已經頭髮花白,也見證了很多的事情,主子心裡在想什麼,他自然是清楚得很。
他斟酌着,言辭小心地說道,“皇上,晉王殿下先前不是都說了,他只有一顆心。”
單燁從鼻子裡哼笑了一聲,聽來有些諷刺,只不知是在諷刺別人,還是在諷刺自己。
“你說七夕是不是阿蘿留在世上,故意來報復朕的?”
尤萬山微愕,柔聲寬慰道,“皇上,老奴以爲您多慮了,二小姐打小雖然沒了娘,但您對她的好卻是人人都看在眼裡的。再說了,木錦蘿的事都已經過去十多年了,安國公不提,如今自沒有人會在二小姐的面前提起,您就放寬心吧!這些年,老奴可是看在眼裡,你待二小姐就像自己的親閨女一樣,老奴瞧着二小姐也不是那種恩將愁報的人。”
單燁一動不動,眼睛空洞地盯着某處。
“可是朕覺得她變了,自上一次險些喪命以後,她就變了,變得太多,萬山,你說有沒有可能,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七夕了?”
尤萬山應該是覺得不可思議,連連搖頭,“皇上,該是不可能吧,這世上又怎麼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
“當年不是傳言說阿蘿生了一對孿生姐妹?”
聞言,尤萬山笑了起來,“皇上,傳言終歸只是傳言罷了。”
單燁猶自苦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時候哪能分得清?
“聽聞當年阿蘿產後身亡,她的貼身侍女嵐琪卻一夜之間不見了蹤影。朕一直在找她,一直想找出阿蘿去世的真相,可是這麼多年了,她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麼也找不到。”
“皇上,也許她真的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呢?當年她與木錦蘿主僕情深,主子過世,她當時也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小丫頭,大概受不了那樣的打擊,說不定就找了個無人的地方,跟着主子去了。”
單燁沉默了很久,終是長長一嘆,“也許是吧!阿蘿啊,她應該是恨朕的,是朕當初把她強留在大燕的,她不想,不願,朕知道,可是朕不捨,萬山,你能懂那種心情嗎?”
尤萬山還未答,就聽得單燁笑了笑,“朕真是糊塗了,你又不是真正的男人,又怎麼會懂這男女之事?”
一句話戳中了尤萬山的痛處,他的臉皮狠狠抽了兩下,憋屈地低下了頭,“是,老奴不懂。”
“七夕呀,她太聰明瞭,若是她能笨一點,朕定能保她一生榮華。可是她太聰明瞭,比阿蘿聰明,更比阿蘿勇敢,這一次這般冒險,恐怕她是真的愛上連城了!”
……
怡月宮裡,有笑聲不斷傳出來,
兒子榮耀歸來,惠妃卻因身體抱恙,未親自去迎接,本來她是非要去的,可是皇上不允。不過此刻看到一雙人還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她的病也就好了八分了。
提前準備了一大桌子的菜,此時一家人圍坐着吃飯,氣氛其樂融融。
單連城和雲七夕分別坐在惠妃的兩邊,惠妃直往兩人碗裡夾菜。
“七夕啊,你聰明,本宮一向都知道,可是,你也太冒險了,且不說你千里迢迢去前線的事兒,你說你潛入敵營,這是多麼危險的事兒啊,本宮想想就覺得心悸。”
雲七夕知道惠妃是關心自己,微笑道,“母妃不必擔心了,這不是都沒事嗎?”
“以後可不能再幹這麼危險的事兒了。”惠妃嚴肅着一張臉叮囑。
雲七夕乖巧地點點頭,“好,都聽母妃的。”
無論她平時什麼樣,在長輩面前,都還算得上是乖順。她知道,長輩說什麼,無論是否聽得進去,都點頭說好就是了。
突地,一抹綠色地影子跨進門裡,雲七夕的笑容一瞬間就消失了。
青黎手裡小心地捧着一個碗鉢,走得緩慢。
“爺,奴婢特意去熬了滋補的羊肉湯,這天兒冷了,喝了羊肉湯,祛祛寒氣。”
最後,那碗羊肉湯被放在了單連城的面前。
雲七夕覺得心裡好堵,想到被燒燬的七夕樓,她恨;想到她可能就是單連城放在心裡八年的女子,她特意去看單連城的表情,然而他卻並沒有更多的表情。
“爺,前線苦寒,您看您……都瘦了!”青黎滿心滿眼都寫着心疼兩個字。
靠!當她正妃不存在呢?
單連城沒說什麼,飯桌上的氣氛隱隱有些尷尬。
“青黎聽說你們今日到京城,很早就在準備了,趕緊趁熱喝吧,七夕,你也喝點兒。”
雲七夕半點也沒有掩飾臉上的不悅,惠妃應該也不能看不出來,趕緊出聲轉移話題。
青黎一一給單連城和惠妃盛了一碗,最後,還是盛了一碗端到雲七夕一面。
“王妃,您也喝一碗吧。”
雲七夕並不看她,只是不鹹不淡地說道,“一股騷味兒,聞着想噁心。”
說完瞥見青黎面色極是尷尬,她的心裡暗暗爽了爽。
其實在青黎拿出第三隻碗開始盛湯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只要她敢端過來,她就敢毫不客氣地一句話打腫她的臉。她這話雖然明顯意有所指,卻絕對讓她無法還口。
青黎脹紅着臉,端着碗不知道該怎麼辦,只低着頭,像是忍受着極大的委屈,襯得她倒像是個多麼刻薄又惡毒的主人。
單連城眉心輕皺,倒也沒說什麼,未去看青黎,而是拿眼看她,眼神裡沒有責備,還反而有半絲不易察覺的笑痕,就好像是見她吃醋她有多麼開心似的。
雲七夕拿眼瞪他,若不是惠妃坐在中間,她定能一拳頭揮過去。
“既然不喜歡,那就吃別的吧!來,吃吃這魚。”
惠妃再次笑着出來打圓場。
總之這頓飯吃得不是太痛快,滿桌子飄着的都是那羊肉湯的味道,就像雲七夕自己說的。
騷騷的!
吃過了飯,他們一道出宮,不想在宮門口卻是遇到了單景炎。
他手上牽着一匹馬,穿着一身騎裝,披着一件裘皮大氅,看樣子是正準備回宮。
視線落在他身邊的那個人身上時,雲七夕的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
那不是張沁雪麼?她也是一身騎裝,牽着一匹馬。
這是什麼節奏?有情況啊!
單景炎看見了他們,停了下來,朝他們一笑。
“三哥,三嫂,你們回來了?”
“參見晉王殿下,晉王妃。”張沁雪也慌忙行禮。
雲七夕忙過去扶起她,“沁雪,如今跟我這麼客氣了?”
半笑不笑地說完,她的眼神兒便一直在她的臉上唆來唆去,越看越來興致。
多日不見,張沁雪的面色倒是紅潤了不少,就像是那半開的花骨朵得到了雨露的滋潤,開得更豔了。
張沁雪被她盯得蠻不好意思,在兩個男人看不見的角度嗔了她一眼。
趁着那兩兄弟在寒喧,雲七夕飛快地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張沁雪頓時臉紅到了耳根,在她的手上狠狠掐了一把。
雲七夕閃開,笑問,“你們這副打扮,是打算去哪兒?”
“今天天氣好,我與沁雪正打算一起出去騎馬呢。”接話的是單景炎。
雲七夕又是一愣。
都直接叫閨名了?有大情況啊!
她仰頭望天,碧空萬里,點點頭,“天氣是挺好的。”
張沁雪的一張臉頓時更紅了。
雲七夕本想好好八卦一下,但覺得有兩個男人在場,時機不對,只好暗暗忍着,等待下一次好好問個清楚。
在宮門外,他們道了別。
目送着單連城和雲七夕離開以後,單景炎與張沁雪各自上了馬,朝着天際深處奔去。
“四皇子,你慢一些,我快跟不上了。”張沁雪吃力地追在後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