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見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戲癡踏着小碎步一步一步的慢慢搖晃着走過來,賈公秋在旁邊搖頭晃腦的打着牌子,恰到好處的叫聲好,隨後又幫腔道:
“來到菊花院。”
戲癡含笑瞪了他一眼,唱本中本是百花亭,可賈公秋給改成菊花院了,還狡辯說這裡滿院菊花,根本沒有第二種花,說是百花亭,實在太忽悠。
“麗質天生難自捐,承歡侍宴酒爲年;六宮粉黛三千衆,三千寵愛一身專。本宮楊玉環,蒙主寵愛封爲貴妃。昨日聖上傳旨,命我今日在百花亭擺宴。高、裴二卿”
“在,在。”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賈公秋在邊上和聲:“啊,廣寒宮。娘娘千歲,現在已經到了玉石橋。”
…….
自從賈公秋學會唱戲後,每次到戲癡這裡,戲癡都要和他合作一段,連帶穗兒也被逼着學了幾段,偶爾也能客串一下。
冬去春來,滿園的菊花凋殘,只有這屋內依舊滿屋飄香,戲癡站在花叢中,眉目如畫,晃眼看去還以爲她才三十來歲,可實際上已經滿頭白髮韶華早去。
醉酒的貴妃踉踉蹌蹌,清冷的月光下,孤獨的仙鶴在翩翩起舞,那份孤寂越發淒涼。
“娘,你喝的不是酒,唱的也不是戲。”
“那是什麼?”
“是寂寞。”
戲癡略帶調侃的神情蕩然無存,那份孤獨無可抑制的浮現,好半響才幽幽嘆道:“秋兒,將來可別辜負了愛你的姑娘。”
這話卻又入一把刀插在賈公秋心上,前世他也喜歡過一個姑娘,可最終在現實面前,姑娘接受了潛規則,被捧成了半紅不紅的新星,從那時起他就下決心不在圈子裡找老婆,這裡面找不到乾淨的。
“我不負人人負我,奈何奈何。”
穗兒噗嗤一樂,賈公秋扮老成的樣子最可愛,她笑道:“少爺,你纔多大點,就有人負你,老姑奶奶,快別說了,太太要知道可不得了。”
戲癡淡淡一笑,在賈公秋看來這笑容悽婉無比,他想起了臥室內的那張照片,那個人同樣清秀脫俗,黝黑的眸子深情的注視着她,不,不是她,是臺下的觀衆。
“他也是我的兒子。”
戲癡的神情恢復了平靜,說來奇怪,這小人經常攪亂她的平靜,可她卻越來越喜歡他,幾天不見便忍不住要想。
“老孃,歇會,歇會。”
賈公秋將戲癡拉到搖椅上躺下,將茶杯遞到她手上,杯上的溫度正好合適,不冷不熱。
“少爺這是從那學到的,這樣小便會疼人。”穗兒有些納悶。
偶爾聽到少爺稱呼老爺太太或眼前的老姑奶奶,會以爲他是不孝的人,可她很清楚,少爺對他們都很關心,在他們煩了時,他會想法讓他們開心;累了時,會照顧他們,只是他採取的方法與別人不同。
“瞧你的手粗得,”戲癡握住賈公秋的小手,忍不住又皺起眉頭:“別學那個了,打打殺殺的有啥意思。”
戲癡是從賈公秋的手發現他在練功夫,對此她很不以爲然,如果是練京劇武生的話,她是贊成的,可練這種功夫她就不贊成了。
“老孃呀,反對無效,這是老爸定的。”賈公秋笑嘻嘻的從菊花手中接過一牀毛毯給戲癡搭上,菊花聽名字象個年青姑娘,
可實際上已經三十多歲的寡婦,兩個孩子都十多歲了。
“那你自己呢?”
“我覺着吧,學學也不錯,老爸說得好,藝多不壓身嘛,學學沒壞事。”
“隨你吧,就是別把自己弄傷了。你看那些練武生的,那個身上不帶傷的。”戲癡最擔心的便是這個。練功受傷很平常,賈公秋現在練功難度不大,也受過幾次小傷,賈公秋知道戲癡的擔心,所以在受傷時便不上戲癡這裡來。
賈公秋笑嘻嘻的答應聲便跑去拿個蘋果,也不剝皮,這個時候的農藥少,添加劑更少,大蘋果更香更甜。賈公秋將蘋果切成小塊,插上幾根牙籤端到戲癡面前。
戲癡很享受的拿起一塊,慢慢咀嚼,享受着蘋果的味道。賈公秋也在吃,不過他的吃相卻難看多了三兩下便一塊,眨眼間一多半便進了他的肚子,然後便跑到院子裡去了。
“這孩子,一點都閒不住。”戲癡憐愛的搖搖頭。
穗兒一邊看着院子裡的賈公秋一邊笑道:“少爺什麼都好,就是閒不住,經常把話匣子打開,說跳什麼舞,那動作怪魔怪樣的。”
“哦,是嗎?他還會跳舞?”戲癡很是好奇的擡起頭。
“會的,要不,讓少爺跳給你看。”
穗兒喜歡這個被她抱大的少爺,也覺着老姑奶奶很可親,對少爺好也對她很好,逢年過節,都要賞給她東西,不是衣服便是年例,吃的用的更多,幾乎每次過來都沒空手回去,讓家裡的其他下人丫頭妒忌不已。
當然戲癡對少爺更好,不說那套宅子,少爺說那套宅子值幾十萬(賈公秋的誤判,他不清楚現在的物價,只是將前世價格大幅度縮小,可依舊算錯了),就說這五年吧,每到過年和賈公秋的生日,老姑奶奶都要送貴重禮物,五歲生日送的是塊龍鳳玉佩,過年給的是純金打的金猴,每年換季時便派人來給他作新衣。
賈公秋小小年齡,衣櫥裡的衣服就已經放不下了,裘皮的,毛料的,進口暱子的,西裝,中山裝,各種各樣的服裝堆滿了衣櫥。賈公秋穿不了便悄悄給穗兒,或者給家裡下人的孩子,這直接導致賈公秋在下人中受歡迎度漲停板。
穗兒也發現賈公秋的一些小秘密,比如賈公秋在賈府中最不喜歡的是賈寬元,其實她覺着寬元少爺挺好,對人挺和氣,還是政府的幹部,穗兒不明白,賈公秋爲什麼不喜歡他。
不過,賈公秋對寬元的兩個孩子都挺好,挺照顧他們的,這就讓穗兒更不懂,她悄悄問過賈公秋,這是爲什麼,賈公秋只是簡單的告訴她,賈寬元的腦子被驢踢過。
“他在作什麼呢?”戲癡沒聽見院子裡有動靜有些不放心。
“在澆花呢,”穗兒笑道:“少爺現在力氣大多了,在家裡能提兩壺水,還是那種大水壺。”
戲癡聞言禁不住皺眉,責備道:“怎麼能讓他提,要燙着怎麼好,你都在做什麼呢?”
“老姑奶奶,不是開水,不過這事您可怪不着我,是吳老師讓他做的,老爺太太也是同意的。”穗兒笑道,吳鋒的要求越來越古怪,也越來越變態,現在除了扎馬步外,每天還要讓賈公秋提着水壺繞着百草園走十圈。
這提水壺可不是簡單的提着就行,雙臂必須與肩保持平行,穗兒自己試過一次,只走了兩圈便受不了了,肩膀手臂痠麻不已,可賈公秋卻要提着走十圈,耳吳鋒更是明確告訴他們,當初他習武時,提着這種水壺,要走二十里山路,還必須在一個小時內走完,言下之意便是,這不過小兒科,纔開始,穗兒聞之乍舌不已。
自從有了賈公秋,戲癡的生活再不是一成不變,以前的戲癡就像雲端裡的仙女,驕傲卻少了生氣,現在整個人變得精神了,甚至連膚色也多了幾分光澤。
“小少爺聰明着呢,上次他捉弄寬元少爺,楞把寬元少爺給騙了,差點笑死我。”穗兒想起那天在飯桌上,賈公秋的表演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戲癡忍不住搖頭:“這孩子欺負寬元做什麼,沒個長輩樣。”
穗兒傻了,想想看寬元都三十多歲了,打過仗,殺過人,還是朝廷高官;而賈公秋不過五歲多的小毛孩,可在戲癡嘴裡,賈寬元依舊是小輩,賈公秋應該護着他。
“噗嗤,”穗兒終於笑出聲來,戲癡訝然望着她,穗兒才笑着提醒她,賈公秋和賈寬元的年齡,戲癡想想也忍不住笑了。
戲癡畢竟年齡大了,這些年的獨居也損害了她的建康,說了會話便有些疲憊,菊花悄悄給穗兒使個眼色,穗兒便安靜下來,只一會,戲癡便睡着了。
戲癡的居處不大,前後兩套房子,前庭正廳的旁邊又有一廂房,平常菊花便住在這裡,而戲癡自己則住在後庭正房中,後面還有花園,花園很大,以賈公秋的目測,足足近千平米。花園的佈局非常精緻,照顧到每個局部,不過栽種的卻只有一種花——菊花。
賈公秋從來不知道,菊花還有這樣多的種類,什麼綠牡丹、帥旗、紅衣綠裳,這樣的十大名菊,到貢菊這樣普通的,應有盡有,這小花園完全可以稱爲菊花博物館。
不過,要想將這些菊花養鮮嫩,到了秋天能綻放出奪人心魄的花朵,花費的心血可不少,除了普通的澆水施肥外,不同菊花不同時間段澆的水,養護方法還不一樣,遇上大風或雷電時,還必須注意保護。
賈公秋真的很難想象戲癡怎樣纔將這些菊花養得這樣好,“難怪稱癡。”賈公秋搖頭低聲道,放下水壺,滿意的看看園圃中的花。
每次過來,他都要這樣澆一遍花,他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也許是憐憫戲癡的癡情,也許是求得心安,畢竟戲癡對他很好,而且要將全部財產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