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能不能不折騰她?”
泰安院內,金玦焱氣急敗壞。
“我折騰她?老爺,你聽聽,老四說的是什麼話?我身爲婆婆,教導兒媳要守規矩,乃是天經地義。兒子竟說我折騰媳婦,這還有沒有王法?”
倆人一齊將目光對準金成舉,等待他表態。
金成舉頭枕着荷葉託首,閉着眼,右手兩指有節奏的敲着扶臂,腳泡在熱氣騰騰的水裡,悠閒而自得,彷彿根本沒注意到身邊的劍拔弩張。
“爹……”
“老爺……”
敲着節奏的指一頓,睜開眼,疑惑的睇向二人:“怎麼了?”
感情他們吵了這半天他根本沒聽見。
盧氏有氣:“老爺,您瞧瞧,這是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娘?我不過是說了他媳婦幾句,讓她伺候一頓飯,老四就跟我急了。他也不打聽打聽,誰家的媳婦不立規矩?她既是相府出身,更應懂得規矩,否則傳出去,人家是笑話相府還是咱們金家?”
“誰沒事傳這些亂七八糟?”
“正是亂七八糟才傳。你不知道‘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更何況你娶了相府千金,這外面八百雙眼睛都盯着呢,芝麻大的事都能看成南瓜大,你就等着被笑話吧!”
“誰笑話?我有什麼好被笑話的?”
金玦焱腹誹,人家哪有工夫笑話這事?若要嘲笑,也要笑他還沒成親就被戴了綠帽子。
聽說阮玉出嫁前,乳孃都準備好了,現在外面人都說,都說……
見兒子皺眉瞪眼,盧氏忍不住更氣:“還不是笑話你,怕媳婦?”
“她不是我媳婦!”金玦焱怒吼。
“那是誰媳婦?”金成舉斷喝。
金玦焱氣息一短:“是……是你們的……”
盧氏差點被他氣翻,可轉念一想:“那好,我讓她幹什麼,你少插嘴!”
“娘,”金玦焱急了:“我將來是要休了她的,你折騰她有什麼意思?”
休了阮玉?
雖然兒子幾次三番這麼說,盧氏卻總沒當回事,只當兒子在賭氣,可是這回……
休妻?
休了阮玉?
阮玉是那麼好休的嗎?
金成舉卻已經把泡腳盆踹翻了:“胡鬧!”
盧氏也忘了此前的憤怒,急忙安撫兒子:“別急,這事得從長計議……”
“從什麼長?計什麼議?”金成舉光着腳在地上溜達:“一對糊塗蛋!”
“是啊,”盧氏反應過來,也不管金成舉罵了她,只拉住兒子:“阮玉是什麼人?你就是要休她,也得找個理由。不,一個都不夠……”
“你……”金成舉拿手指着盧氏,指尖哆嗦了半天,都不知該罵什麼好。
金玦焱就知道,一提這事爹就生氣,也不知阮洵父女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可平日裡,也不見阮玉跟爹如何親近,而若說爹心裡向着阮玉,今天娘無理取鬧時,爹又一言不發,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盧氏本是想勸兒子,可是勸出來的話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是在幫兒子琢磨如何休妻,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對勁了。
她尷尬的住了口,再看金成舉時,人家已經坐回到椅子上。木盆翻扣在腳邊,水撒了一地,卻也無人管。
不覺又氣了,想着這些下人就跟阮玉一樣沒規沒據。
正打算喊人,忽聽兒子幽幽的開了口:“既然娘也知道阮玉不好擺弄,爲什麼偏要動她?若是叫丞相大人知道了……”
“你小子,竟敢拿丞相來壓我?真是反了!老爺,你管不管?”
可是不待金成舉發話,金玦焱又悶悶道:“若是我要休她,總能找到理由。可萬一丞相大人生了氣,要她跟我義絕,你讓兒子的臉往哪擱?”
盧氏一怔,似乎是這麼個理。
可是一想到要看阮玉的臉色,心裡就不痛快。
正打算髮泄兩句,忽聽金成舉道:“你娘是老糊塗了,盡辦蠢事!”
盧氏就要發怒,而金成舉已然擺了擺手:“回去歇了吧。”
金玦焱心裡犯了尋思。
爹是什麼意思?說娘老糊塗了,究竟是指不該折騰阮玉還是不該支持他休妻?但是他方纔又說要休阮玉時,爹竟然也沒發話,更沒發怒,這是不是說……爹同意了?
一時間,心頭狂喜。
再小心睇向金成舉的臉色……一片平靜。
那種雀躍的心情便止也止不住了。
連忙行了禮,退出門外。
待兒子一消失,盧氏就擰了金成舉的胳膊一把:“你這老東西,竟然說我老糊塗了?我怎麼糊塗了?你給我說說看。說!說……”
金成舉扯回胳膊,邊揉邊齜牙咧嘴:“你還不糊塗?沒事你跟老四媳婦較什麼勁?剛纔老四不是說了嗎?他有辦法……”
兒子有辦法?
盧氏眨眨眼,忽然明白了此語的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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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奶奶,該起了……”
夏至的聲音柔柔的在耳邊響起。
阮玉正在做一個有關飛翔的夢,她就要抓住一團雲彩了,卻被叫醒,直接跌落。
迷濛的睜開眼……天還沒亮。
“奶奶,奶奶……”見她又要閉上眼睛,夏至連忙急喚:“再不起,請安就要遲到了!”
她眼角一跳,立即想起盧氏的陰沉。
這老女人大約是提前進入更年期,開始卯着勁的找她麻煩。
可是她五更的時候才睡,這會居然就要起牀……
自打穿越,她還從未睡到自然醒,這麼多日子積累下來,實在困得厲害。
人一困,心情就煩躁,她直想怒吼,但也只得委委屈屈的起來……什麼時候才能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啊?
坐在繡墩上,幾乎是呈半昏迷狀態的靠着霜降,任由她將自己打扮完畢。
出了門,春分要喚轎子。
她多想在轎子裡眯一會啊,可是爲了不給盧氏發難的理由,她咬咬牙:“走!”
初冬的早上陰冷異常,不管你穿得多厚,颼颼的小風總能找到地方鑽進去,凍得她直打寒戰。
夏至挑着一盞小燈在前面引路。
滿眼的漆黑裡,只一點暈黃在前面飄動,樹木石子紛紛露出陰森森的面目一閃即過,看去很聊齋。
阮玉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不過也好,到得福瑞堂時,她感到自己清醒得差不多了。
等她進了門,人照例已經都到了。
她走上前,盈盈一福:“給老爺太太請安。”
半晌沒有動靜。
阮玉不用擡頭,也知盧氏的臉色就跟在暈黃燈光下沉冷的石頭差不多。
是埋怨她來晚了嗎?
可請安的時間是卯時初刻,她還提前一刻鐘呢。
然而盧氏不發話,她也不吭聲,倆人就這麼僵持起來。
姜氏心裡得意,想着李氏就算走了,也不忘給阮玉找點麻煩,生怕回來後金家的鑰匙就易了主了,卻是給自己解決了個大問題,待李氏回來,要怎麼謝她纔好呢?
表面上卻做出一番爲難的樣子,捏捏手中的帕子:“太太,您看,弟妹身子骨這麼弱,又走了那麼遠的路,是不是先讓她歇歇?”
阮玉等着盧氏說“不”,卻不想得了個“嗯”。暗忖,難道昨晚針對她是一時興起?
但也不做考慮,再福了福,就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以那種半蹲半立的動作堅持了半天,阮玉此刻頓感腰腿一陣放鬆,倦意也隨之襲了上來。
前面,姜氏正跟盧氏事無鉅細的彙報着家事,盧氏拿腔作調,時不時的點撥兩句,姜氏再表示惶恐,虛心接受的同時不忘給盧氏拍馬。
她先前還聽着,可是漸漸的,那些聲音好像變作了嚶嚶嗡嗡,而且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額心忽然一痛,她猛的睜開眼睛……
不對啊,我終於抓住那團雲彩,就要離開這個時空,可是怎麼……
她懷疑的望望四周,在看到金玦焱若無其事平平移開的目光的同時,她聽到姜氏在喊:“弟妹,弟妹,太太問你話呢。”
問話?
尚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的阮玉如同聽到老師提問的學生一般彈起來,想了想,又福了一禮。
可是剛剛動作過猛,她現在只覺耳朵轟隆轟隆直響,心也跳得厲害。
“太太請問。”
盧氏氣得差點把手中的念珠捏碎。
這個阮玉,太目中無人,長輩這邊正說着話呢,她那邊竟然睡過去了,真是……
然而想到金成舉昨夜的話,她壓下怒火:“行了,你早點歇着去吧。”
終是氣,於是忍不住又道:“金枝玉葉,可勞動不得!”
阮玉皺皺眉,仍是應下:“謝過太太。”
本是正常的一句答語,在盧氏聽來,就是“恭喜你,答對了”的意思,結果差點氣個倒仰。
她“蹭”的從太師椅上站起。
阮玉看這意思,頓時爲她安上了句臺詞……散會。
可是盧氏捏了捏念珠,只來了句:“老四,過來一趟!”
竟與昨晚如出一轍。
阮玉自然而然的睇向金玦焱,卻見他掃了自己一眼,那目光分明是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