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
“不知蘇兒敏郡主還要比試什麼?什麼時候比試?哎, 你們什麼時候……”
“你休想!”
“發什麼火嘛,其實我不過是要爲中原人爭口氣……”
“爭什麼氣?氣有命重要?”
“自是不重要,不過若我當真沒了命, 你不正好順其自然麼?”
“順什麼其?自什麼然?阮玉, 你……”
“我怎麼了?”阮玉漫不經心, 回頭, 看着他的橫眉怒目:“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還想問你……”頓了頓, 忽然產生好奇:“你今天怎麼陰陽怪氣的?”
“有嗎?”阮玉目光一閃,轉過頭,繼續看風景。
金玦焱湊上前來, 皺眉觀察她的臉。
阮玉把臉再扭了扭。
下巴被捏住,強迫她轉了頭, 於是對上一雙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 連同那雙如墨染如刀裁的劍眉, 如此迫近的逼在眼前。
他是帥氣的,她承認, 可是如今這等帥氣忽然放大數倍的落在她眼底,頓令她氣息一阻。
面前的他,眼神仔細又認真,當是真的在研究她爲何這般古怪,竟絲毫沒有意識到二人的距離太近了, 近得她能感受到他的氣息溫軟的落在她的臉上, 一息又一息, 吹得她兩腮的茸毛簌簌顫慄, 一個勁的發癢, 偏偏那兩片薄脣微微翕動,於是屬於他的龍樓香味道便輕而柔的點在她脣上:“阮玉, 你怎麼了?”
心轟的一跳,她像被火燙了般一躲,手順勢一推。
金玦焱猝不及防,坐到了地上。
“阮玉……”
阮玉轉了頭,再不看他,手抓着簾子,不過瞧那力度,似乎有將簾子揪下來的可能。
“阮玉……”金玦焱站起身,試圖去拍她的肩。
“離我遠一點!”阮玉低喝,心止不住的狂跳。
指就在距離她肩頭一寸的地方停住,收回。
金玦焱看看她,默不作聲的坐回到原處。
阮玉對着迎面而來的熱風深呼吸了好幾次,方覺得心情略略平靜。斜眸睇過去,但見金玦焱歪在車廂的角落,垂着頭,好像很難過。
她的心裡忽然不舒服起來。
其實剛剛,她只不過……
不,她爲什麼要對他感到愧疚?
“那個……你手上的傷口裂開了,趕緊包一下。”
金玦焱不動。
她火了,手一揚:“聽到沒有?”
帕子就這麼氣勢洶洶的飛了出去,卻沒有擊中想要教訓的人,而是中途展開,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
看着繡在帕子一角的芙蓉花,阮玉突然想到,他手裡不是有溫香的帕子嗎?要她獻什麼殷勤?
立即就要去撿回來。
豈料一隻手比她更快,提前將帕子搶了去,然後又縮到車廂的角落,一副受氣模樣。
阮玉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又把頭扭向窗外,然而余光中看到,他拿了帕子,輕輕的裹在右手上。
氣似乎消了,可是轉念一想,他手裡明明有帕子,卻單單用她的,難道是怕髒了溫香的心意嗎?
於是火又上來了。
金玦焱則沒有想那麼多,此刻他心跳劇烈,有些頭暈。
就在剛剛,就在阮玉把他攆到一邊,他坐回到位子之後,方意識到,二人此前捱得有多麼近,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的長睫輕輕顫動,像湖邊柳一般倒映在眼波中。而她的眼睛是那麼的明亮,像水,像冰,像琉璃,像世間最澄澈的一切,而他就在這澄澈中,彷彿被清涼的溪水包圍,是那麼舒適,那麼愜意,讓人想永遠的沉醉其中。
還有她的脣,因爲震驚而微啓,紅潤的脣瓣像最嬌嫩的芙蓉花在風中戰慄,他甚至能感到它散發的清香,讓人很想再貼近一些,去啜飲它的甜蜜。
不過那時,他僅是在想,直至回到座位,渴望才蓬蓬勃勃暴漲起來,就如同飲了醇酒,入口時甘甜,綿軟,極贊其妙,而待入腹許久後,漸感回味悠長,繼而神遊魂蕩。然後方覺,醇酒之妙,妙於後勁十足,甘冽無窮。
可是,他已經被“驅逐”了。
他恨不能敲自己的腦袋,怎麼就這麼後知後覺?
然而即便……他又能怎樣?且看她方纔的憤怒,定以爲自己不懷好意吧?他該怎麼辦?
他想跟她解釋,可是他的目光只要瞟過去,心裡就有團火噌的燒起來,烤得他渾身滾燙,就像被油煎一般,而且身體的某個部位一蹦一蹦,一副要脫離他尋找幸福所在的激動。
他懷疑,自己若是稍稍動個念頭,身子就會不受控制的向阮玉飛撲而去。
他什麼時候變得……
這大約叫做……“急色”吧?
他是怎麼了?
他只得繃緊身子,緊貼着車廂,不去理會阮玉的召喚,然而心底一個小聲音卻惡魔似的鼓勵他:“快過去,她在叫你呢。快撲過去,抱住她……”
可是他不能,他還記得他們中了合歡散的那夜,她是如何背對着他,拿碎瓷割傷手臂,一下又一下……
他抱緊手臂,眼前雪片般的劃過唐寅的《風流絕暢圖》,一幕又一幕,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他想要仔細觀看,可是它們飛快的逃走了,只留他心如火燒,喘息艱鉅。
指尖還殘留着她下頜的細膩,他不自覺的摩挲一下,就聽到“滋啦”一聲,冒煙了。
“哎呀,你流鼻血了!”阮玉驚叫。
他順手一抹,嫣紅的血便在薄荷綠的帕子上洇開,綻放般的絢爛。
阮玉撲過來,被他一把推開,而後掀了簾子,跳下車。
阮玉猶豫片刻,跟着跳下,方發現,車子就要到金府了。
二人一前一後,往金家的黑漆大門疾趕。
黑電顛開小碎步的跟在後面。
守門的下人紛紛行禮:“四爺,四奶奶……”
待人走過去後,方面面相覷……怎麼有車不坐,追着跑回來了?又打起來了?
一大把帶着土騷味的東西“啪”的糊在臉上,抽得人暈頭轉向,待看過去時,方發現一匹馬,正甩着尾巴,興致勃勃的往門裡顛去。
怔了怔。
“馬,馬,快把它攔住——”
百順打斜刺裡竄出來:“四爺,四爺,大……啊,四爺,你鼻子怎麼出血了?”
視線一歪,瞄到阮玉氣急敗壞的往這邊跑,連忙小聲關切:“被四奶奶給打了?”
“你胡說……”
“姑娘……”
“奶奶……”
“你可回來了!”
金玦焱正欲發怒,忽見阮玉屋裡的春分跟穗紅齊齊奔了出來,個個面容失色,他心裡頓時一緊……發生了什麼事?
“姑娘,”春分噗通一聲跪倒在阮玉跟前:“快去救救立冬吧,她就要被打死了!”
什麼?
阮玉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春分哭得泣不成聲,還是穗紅把話說明白了:“她們說立冬偷了主子的東西,要把她拿去問官!”
什麼?
“對了,四爺,”百順立即換上一副哭相:“二奶奶拿住了立冬,可是千依偏說,那鐲子是他送的。可是問他從哪得來的,他又死活不說,如今倆人都要被打死了!”
什麼?
倆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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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就奴婢跟穗紅出來等奶奶,霜降則去了後院求情。清風小築亂作一團,丁嬤嬤都被驚動了,出來坐鎮,還算好了些。奶奶,咱們是先去後院還是先找二奶奶說情?”
“千依這個笨蛋,就說鐲子是爺給他娶媳婦用的,或者說是自己買的,到時讓她們來找爺,幹什麼自己頂缸?非等着被打死嗎?打死了還有什麼用?”
阮玉的耳邊跟腦子都亂嗡嗡的,不停的響着“鐲子”,“鐲子”,“鐲子”……
她驀地停住腳步。
眼前閃過許久前的一幕……立冬將書匣子交給她,然後小心翼翼的拿袖口掩住手腕上的一圈金燦。
鐲子……該不會就是那隻金絲鑲粉紅芙蓉玉手鐲吧?否則她實在想不通,立冬身上能有什麼東西可被當做賊贓?
“五爺在什麼地方?”
金玦焱見她突然停步本就覺得意外,如今聽她問起金玦垚,不禁更加奇怪,正待發問,百順溜溜的上了前。
火燒眉毛的時候了,他竟然還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回四奶奶,小的不知。”
這工夫,金玦焱聯繫早前百順跟他的彙報,心中頓時將前因後果想了個通透。
脣角一繃,眉毛也豎起來了,厲聲喝道:“去把他給我揪出來!”
百順心想,五爺再怎麼庶出,那也是主子,哪能是我“揪”得的?
可是金玦焱已經袖子一甩,大踏步的往後院去了。他只得回身去找院裡的人,讓他們四下去尋金玦垚。
說來也怪,下人私下裡說五爺對立冬如何如何好,八成是有跟四奶奶討了去做姨娘的意思,可是始終不見跟四奶奶開口,而且以前五爺回來,總愛往四爺屋裡頭鑽,如今,倒也不大過來了。